酸的醇厚,辣的过瘾,那香味……简直勾魂。
他那张严肃脸,也忍不住动了动。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就挤进了人群。
“老板,给我……也来一碗。”
他有些别扭的开口。
陈念回头,看到是他,愣了一下,跟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好嘞,教授,您稍等。”
她手脚麻利盛了一碗,亲自端到秦教授面前,还特意多给了一勺炸的焦黄酥脆的花生米。
“教授,您是文化人,吃东西肯定讲究。您给尝尝,我们这乡下东西,跟您在国宴上吃的,有啥不一样?”
这话,说的秦教授老脸一红。
他看着眼前这碗红彤彤热气腾腾的粉,心里还在挣扎。
可那香味,实在太诱人了。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撮粉,吹了吹,小心翼翼的送进嘴里。
粉条一进嘴,秦教授那张万年不变的老脸一下就变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瞪的滚圆,嘴巴微微张着,跟被什么东西给惊住了一样。
他咀嚼的动作变的很慢很仔细,那样子跟品味稀世珍宝似的。
他脸上的表情,从嫌弃变到惊讶,再到震撼,最后干脆成了一种近乎狂热的痴迷。
“这...这...”
他指着碗里的粉,手都在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汤底...这辣油...这醋...”
“这...这简直是...艺术品!!”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教授身份长辈架子,埋头就是一顿猛塞。
那吃相,比旁边饿了几天的学生还猛。
一碗粉连汤带水吃的干干净净。
秦教授放下碗,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然后,他干了件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儿。
他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和一支钢笔。
他走到陈念面前,将工作证递了过去,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讨好笑容。
“那个……陈念同学。”
“我……我能不能,预定一下明天的?”
“不,是预定以后每一天的!”
“我可以用我的饭票跟你换,不够的话,我……我加钱!”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全都傻眼了。
这还是那个脾气古怪,谁的面子都不给的秦老吗?
为了一口吃的,竟然...竟然连身份都不要了?
陈念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副为难的表情。
“教授,这……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秦教授急了,吹胡子瞪眼,“我不管!反正,我明天还要来吃!”
说完,他像是怕陈念反悔,转身就挤出人群,跑了。
那背影哪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活脱脱就是个怕人抢糖吃的小孩儿。
陈记粉铺,开业第二天,一碗酸辣粉就把首都大学最挑剔的嘴给拿下了。
这下,陈记粉铺是彻底火了。
每天一到饭点,那个小小的自行车棚门口就排起长龙。
不光是学生,还有不少闻着味儿来的老师,甚至还有几个住附近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信儿的干部。
陈建国跟陈灵儿忙的脚不沾地,可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赵琳琳跟钱莉也彻底没了脾气。
她俩现在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一下课就往陈念身边凑软磨硬泡,就为了能蹭上一口陈念从家里带来的员工餐。
这天中午,粉铺刚开张,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摊子前。
秦教授呼噜呼噜把一碗粉吃个底朝天,汤都喝的一滴不剩。
他放下碗咂咂嘴,那张板了一辈子的老脸,这会儿居然有点泛红。
他盯住陈念,那眼神没了审视,倒跟看一块绝世好玉似的。
“丫头,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陈念笑笑,态度挺大方。
“教授,家传的手艺,说不上学,就是打小闻着这味儿长大的。”
秦教授听完,长叹一口气,眼神里居然透出些落寞。
“家传的……好一个家传的……”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猛的一抬头,眼睛放光的盯住陈念。
“丫头,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这话一出,周围还没散的人群一下就炸了锅。
“我的天!秦老要收徒弟了?”
“这丫头啥运气啊!能当秦老的学生,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赵琳琳跟钱莉也惊的嘴张老大,她们咋也想不到,这个她们瞧不上的乡下丫头,居然能让秦教授这么看重。
陈念也愣住了。
她也没想到,秦教授居然会来这么一出。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秦教授就自顾自往下说,声音里带着一股子不容反驳的霸道。
“我不是要你的书,也不是要你的方子。”
“我收你为徒,是要把我这身本事,全传给你!”
“你这丫头,有天赋有灵气,还有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儿。守着一本菜谱在学校后门卖粉,那是屈才了!”
“跟我学,我教你怎么把这手艺做成学问做成事业!我带你去见真正的大场面,让你知道啥才是真格的饮食文化!”
他盯着陈念,眼里的欣赏跟渴望藏都藏不住。
“丫头,你愿不愿意?”
陈念心头猛的一跳。
她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一个能让她真正摆脱厨子这身份,站上更高舞台的机会。
可她也知道,这世上没白吃的饭。
秦教授这么做,图的还是那本御厨监制。
他这是换了个更聪明,也更让人没法拒绝的法子。
陈念深吸口气,看着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摇了摇头。
动作很慢,但斩钉截铁。
“对不起,教授。”
“我不能拜您为师。”
秦教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周围的人群也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陈念。
拒绝秦老?
这丫头疯了?
陈念却不慌不忙的对着秦教授深深鞠了一躬。
“教授,我不是不想学。只是,我奶奶从小就教我,我们陈家的手艺传内不传外,更不能拜外姓人为师。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能破。”
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把拒绝拜师的理由全推到祖宗规矩上,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儿。
秦教授的脸色有点难看。
他没想到,自己放低了身段,居然还是被个黄毛丫头给拒了。
就在他下不来台的时候,陈念又笑了。
“不过,我虽然不能拜您为师。但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认您做个干爷爷。”
“以后,您就是我亲爷爷。我孝敬您,给您养老送终。您想吃什么想研究什么,我天天做给您吃。您要是愿意教我点东西,那也是您当爷爷的心疼孙女。”
这话一出,周围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秦教授活了七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可今天,他是真被陈念这不按套路出牌的招数给整不会了。
他瞅着眼前这个笑的一脸真诚,眼睛里却闪着贼光的丫头,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哪是认亲?
这分明是想空手套白狼,把他这身本事连着他的人脉跟名望都给打包拐走啊!
可偏偏,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还透着一股子亲近跟孝顺,让他想发火都找不到由头。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傻眼了。
“我的天,这丫头也太敢想了吧?直接要给秦老当干孙女?”
“这何止是敢想,这简直是胆大包天!秦老啥身份?哪是她一个乡下丫头能高攀得起的?”
赵琳琳跟钱莉更是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她们觉得陈念肯定是疯了,这种话都敢说出口。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教授会勃然大怒拂袖而去的时候...
老人却突然抚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洪亮爽朗,笑的那叫一个开心。
“好!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他指着陈念,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这丫头,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子加起来都有意思!”
“行!这个干爷爷,我认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怀里摸出个紫檀木雕小盒子塞陈念手里。
“来,这是爷爷给你的见面礼!”
“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我倒要看看,在这首都城里,谁敢动我秦某人的干孙女!”
陈念接过那温润的木盒,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这一声干爷爷,不光把御厨监制这事儿给平了,也让自个儿在这陌生的首都,找到了一个比周老更直接更结实的靠山。
陈念不仅保住了自家的传家宝,还白捡了一个泰斗级的干爷爷。
陈记粉铺也因为秦教授这番认证,名声一下就打出去了,生意比之前火爆多了。
下河村。
陈秀英收到陈念的信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听收音机里放的穆桂英挂帅。
她看着信里孙女绘声绘色的描述,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难得的笑开了花。
“这丫头,出息了。”
她放下信,对着身旁纳鞋底的李秀莲感慨一句。
“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什么时候该递刀子了。”
李秀莲现在已经是厂里的正式工人了。
她手脚麻利人也老实,陈秀英看她顺眼,就让她搬进自家院子,跟陈念住一个屋,平日里也能帮着照应下。
李秀莲听了,只是腼腆的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老支书赵铁柱。
他跑的满头大汗,脸上那股子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
“老嫂子!大喜事!”
他把一封盖着省城邮戳的信递过来。
“是...是顾知青寄来的!”
陈秀英接过信拆开一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信是顾远洲写的。
信里说他利用暑假,把他之前给下河村做的十年发展规划又细化了,写了份几万字的乡镇集体企业股份制改革可行性报告。
他把这份报告投给了省里一家极具影响力的经济学期刊。
没想到居然被破格录用了!
期刊的主编亲自打电话给他,说这份报告思想超前论证严谨,为当前乡镇企业的发展提供了个全新的思路,准备作为下一期的头版头条重点刊发!
最重要的是,这位主编是省里一个主管经济的副高官的同学。
他已经把这份报告亲自送到副高官的案头。
顾远洲在信的末尾写道:
“奶奶,我们的机会来了。一个能让下河村真正从一个村办小厂变成一个现代化企业的机会。”
陈秀英捏着那封信,望着窗外那片已经泛起金黄的稻田,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
顾远洲那篇关于乡镇企业股份制改革的报告,在省里的经济学期刊上发表后,跟往平静湖面里扔了颗深水炸弹似的。
股份制跟按股分红,还有所有权跟经营权分离...
这些超前了将近十年的词,第一次这么清晰的出现在官方视野里。
报告引起的轰动比陈秀英预想的还要大。
那位副高官看完报告当即就做了批示,说这思路新颖胆子很大,值得研究可以试点。
一时间,下河村成了全省的焦点。
每天都有从省里市里县里来的各种考察团,跟走马灯似的往这个小村庄里跑。
他们对着那个小小的粉条厂指指点点,问这问那。
陈秀英烦不胜烦,干脆把这些接待任务全都甩给了老支书赵铁柱跟会计方致远。
她自己则躲在后院,跟几个技术骨干一块,关起门来研究御厨监制里的新方子。
这天,厂里又来了一批稀客。
是省农业大学的几个应届毕业生。
他们是响应省里的号召,第一批被派下来支援乡镇企业建设的大学生。
领头的是一个叫孙建军的年轻人。
二十出头,戴副黑框眼镜,穿一身洗的发白的蓝布中山装,瞅着文质彬彬,可眉宇间却透着股子城里人特有的藏不住的傲气。
赵铁柱热情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安排在村里刚盖好的知青点。
晚上,陈秀英在自家院里摆了一桌饭,给这几个新来的大学生接风。
饭桌上,孙建军对那些农家菜显然没什么兴趣,筷子都没怎么动。
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向陈秀英打听着厂里的各种情况。
从生产流程财务状况再到销售渠道,问的特别细,那架势不像来支援建设的,倒跟来审计查账的似的。
陈秀英瞅着他,脸上没啥表情,有问必答,但说出口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饭吃到一半,孙建军好像无意间提了一句。
“陈大娘,我听说,你们厂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一本祖传的秘方?”
来了。
陈秀英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是一副淳朴老农的憨厚样。
“嗨,什么秘方不秘方的,就是乡下人瞎琢磨出来的土法子,上不了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