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诚悄无声息地潜出温府,牵了匹快马,一路疾驰回宅。
钟宅里,马氏心乱如麻,在屋中坐立难安,手里死死捏着那封刚扔进院中的信。
昨夜老爷刚回来,儿子的事她还没说上两句,人就被温家那小阎王叫走,至今未归,让她忧惧交加,心里如同油煎一般。
手里的这封信更是让她焦灼难安,只盼着老爷早点回来有人商量。
马氏跪在佛龛前,将满天神佛都求了一遍,保佑她家老爷和宝儿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一家人必要齐齐整整,她再也经不起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马氏正喃喃自语,“砰”的一声摔门巨响,吓得她魂飞魄散,转头就见一脸铁青、神色惊惶的钟诚冲了进来。
马氏惊得脸都白了,动弹不得。
钟诚一反常态,二话不说,一把攥住马氏的手腕,不由分说将她从佛龛前拖起。
马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钟诚猛地一推,整个人收势不住,腰侧重重撞在榻角上,疼得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老爷...您、您这是怎么了?”她哑着嗓子,又惊又委屈。
成婚这么多年,老爷从未对她动过粗!
钟诚一言不发,胸膛剧烈起伏,一双眼睛瞪得骇人,死死盯着她。
先是被吓得半死,又遭此粗暴对待,腰侧的剧痛和满腹的委屈交织在一起,马氏心头燃起一股无名之火。
儿子下落不明,老爷又这般抽疯,悲愤交加之下,她一把撑起身子怒吼:“你疯魔了不成?!让你去找宝儿,你一晚上不见人影,回来就冲我撒气!”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钟诚怒不可遏,几步上前高高扬起了手!
巴掌狠狠落下的刹那,摇曳的烛光下,他猛然瞥见老妻散乱的鬓角边,竟已有了几缕刺眼的银丝。
从前她极在意保养那一头青丝,不过短短一夜间....
心被那缕银丝猛地扎了一下,钟诚扬起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再也落不下去。
马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浑身一颤,方才蹿起的怒火瞬间熄了一半,她强撑着气势,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到、到底出了什么事啊,老爷?”
老爷方才的样子实在吓人,眼里的凶光像是要活吞了她似的。
钟诚猛地吸了一口气,嗓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我藏的那个匣子,还有让你收好的钥匙...你确定还收着吗?”
马氏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点头,“一直收在我妆奁匣子里呀...”
不等她说完,钟诚已冲进屋内,抱起妆奁匣子,将里面的珠宝首饰“哗啦”一声全部倒在地上!
“钥匙呢?!”钟诚粗暴地在首饰堆里翻找,良久,他抬起头,直直盯着马氏。
马氏慌忙俯身,在满地狼藉中翻找,脸色越来越白,“明明...明明就放在这里的呀...”
可现在哪有钥匙的踪影...
钟诚铁青着脸,唇线紧抿,猛地转身冲入库房。
再回来时,他面无人色,脚步蹒跚,像一具被抽干了魂魄的躯壳,踉跄着瘫软在墙边,身体委顿地滑坐下去。
马氏何曾见过丈夫这般模样,吓得扑跪在他身边,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回宝儿啊!”
钟诚缓缓摇头,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灰暗,“救不回来了...谁也救不了他了。”
马氏看着丈夫死灰般的脸色,茫然又焦急,声音都发了颤,“什么叫救不回来了?!为什么?!”
钟诚毫无反应,像一条被抛上岸的濒死之鱼,瘫软无力。
马氏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首饰,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颤声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匣子?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咱们什么都不要了,行不行?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的宝儿能回来!”
“蠢妇!”钟诚被她的话陡然点爆,窜起来暴吼。
“那匣子里是奇楠香木!是贡品!”
“我千叮万嘱,让你收好匣子和钥匙,千万别让宝儿知道!可你呢?!”
“你把他惯得无法无天,在外挥霍完了,就回家偷!偷什么不好,偏偷这要命的东西!”
他浑身颤抖地指着马氏,“这香木是正月里坐实太子血案的铁证!如今竟在温阁老管家儿子手里发现,太子会怎么想?!”
“太子立刻就会认定是温阁老背后捣鬼!可温恕...根本就不知道我手里有这东西!”
“况且此事,现在太子、温老爷都已经知晓了,你让我怎么说得清?我这形同背叛啊!”
“我当初鬼迷心窍,昧下了这几块价比千金的香木,只想着若我哪日遭遇不测,你们娘儿俩能有个傍身的依靠...”
“可现在,这蠢儿子把它大白于天下!他现在活不成,我们全家也都得给他陪葬!”
马氏被钟诚一番话砸得目瞪口呆,愣愣地,嘴唇抖了又抖,一个字都抖不出来,只能无意识地嗫嚅着,“宝儿...我的宝儿...”
钟诚抱着头,缓缓蹲下。
心中的无力感如巨石压顶,让他再也无法站立。
他如今该怎么办?!
他还能再回温府吗?!还能再去见温老爷吗?
他拿什么脸去?
就算他去向温老爷解释,说自己从无歹心,只是一时贪念,温老爷会信么?
在温老爷眼中,这不但是赤裸裸的背叛,更是拖了他毕生大计的后腿,如同他最信任的人,在他后心狠狠插了一刀!
如今,不论太子是否会动手,他与温老爷多年主仆情分,至此,已一朝尽毁!
儿子生死未卜,母亲的强大力量,让马氏只怔愣了一瞬便清醒过来。
此刻,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保住宝儿的命。
她猛地攥紧钟诚的手,声音异乎平静,“老爷,您会选宝儿吧。”
钟诚被她问得一怔。
“您背叛了温恕,”马氏字字清晰,语调平稳,“他为人狠辣无情,绝不会再容你!如今能救宝儿的,只有这个。”
她竭力稳住微微颤抖的手,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稳稳地掷在钟诚面前。
钟诚展开信,寥寥三行字,字字震惊——
你儿子的命,在我手中。
用温恕的秘密来交换,或者看着你儿子死!
你只能选一个!
钟诚抬头看着马氏,“这信是从哪里来的?”
马氏没有回应,此刻她以母亲般的镇定,指引着钟诚,“老爷对温家,早已仁至义尽!您别忘了,因为温家的小畜生,我们已经赔上一个儿子了!”
“难道还要为这个仇人,再赔上最后一个吗?!”
“您是他唯一的心腹,替他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也是知晓他最多秘密的人,”马氏抬起头,定定看着一脸惊愕的钟诚,眼中一片清明,“他定然不会让我们活着的。”
“老爷,说出秘密吧。只要能救出宝儿,我们全家可以离开京师,甚至...要我的命来抵都行。”
钟诚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第一次如此镇定又决绝的妻子。
“宝儿,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了,务必要保住。”
马氏的声音笃定,发出来自地狱般的誓言,“若是连宝儿也要失去,我便要和温家...”
“同归于尽!”
她字字怨毒。
轻飘飘的四个字,无比沉重地敲在钟诚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