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抓住吞花的衣袖,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外面有个人很像野那,戴着斗笠的那个,我得出去瞧瞧是不是他。”
谁知吞花攥住了我的手腕,声音急迫:“你疯了?这个时候钻出去,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说罢给珠华使了个眼色,“珠华,你去想办法看看外面那个戴斗笠的是谁。”
“别惊动了旁人!”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声嘱咐道。
这是星洲,是野那的地盘。按理说他就算被人发现也不是什么大事,望海宴本就是王室与民同乐的契机。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一冒出野那在场的念头,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我也不是什么迟钝的傻子,野那对我的好感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我没有理由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可我对他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苍天啊,他当初掐着我脖子的阴鸷表情已经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了,这样的画面就算是放到噩梦里也是顶级素材。我怎么可能再扭头爱上他,我又不是什么字母圈爱好者。
只是他后续所做的一些“赎罪”行为,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对他的一些看法,但仅此而已,我对他再无半分好感。
现在顶多算是个朋友,还是不能深交的那种朋友。
我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对我由恨转爱的,但我可以好好利用这份愧疚,这是他欠我的,毕竟我还没有做到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要想让我真正原谅他,除非让我也杀他一次。
是的,我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时至今日仍然对野那杀我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承认自己很紧张,需要有更多熟悉的人在身边,但这不是他应该现身的地方,他的突然出现会给我带来极大的危机感。
急着确认是因为想让悬着的心不再悬着。
珠华回来后,我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是野那。”
短短三个字,像是苍天降下的惩罚。
“别想那么多,这是他家,人家回家看看你还有意见呢?”珠华试图安慰我,但非常明显,安慰无效。
还没等我期期艾艾,台上就传来催促的声音:“有请扶摇阁云娘,登台献艺。”
我深吸一口,泰然自若地抱着琴登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犹如千百盏亮度最高的聚光灯。
他们有期许,有疑惑,也有兴奋。
而我有一双善于听见恶评的耳朵,那些夹杂在赞赏里的一两句诋毁偏偏很清晰地传了进来。
“大雍人不好好待在大雍,跑到我们星洲来献丑?”
“霓裳引是什么曲子,听都没听说过,哪来的野玩意儿。”
“上不得台面呐!”
“……”
我垂着眼摆放古琴,故意将琴码磕在琴弦上,发出刺耳的尖响,刚好盖过那些不甚友好的声音。
许久未登台,紧张过后,我竟然有些兴奋。
指尖落在琴弦上,忽然想起阿桑在夏州城里教我弹琴时说过的话。
“要在最人声鼎沸的时候,清楚听见自己弹奏的每一个音节”。
第一个音淌出来后,风忽然停了,台中央池子里的水似乎都凝结在了半空中。
起哄的人渐渐安静下来,略带震惊地注视着我。
这首曲子不柔不媚,虽然叫霓裳引这么个名字,但琴音里裹着草原的风沙气息。
这是时雍先生所作的曲子,世人从未听过。
我闭眼弹奏,台下的私语渐渐没了,只剩琴音飘荡在上空,撞在海边礁石上,碎成满天繁星。
演奏到高潮处,我猛地扬起双手,琴弦震颤着发出一声长鸣。
听!那是来自我灵魂的颤抖!
最后一个音落下,全场寂静无声。先前骂得最凶的人,此刻张着嘴,手里的糕点掉了半块下去也浑然不觉。
长公主的眼角湿润,却笑着抬手鼓掌。掌声孤零零地响了两声后,才有人反应过来,跟着拍起来,逐渐变成震耳欲聋的响声。
人群中那个戴着斗笠的身影,僵硬地立在那里,似乎在回味。
我走下台,迎接我的是吞花和珠华热情的拥抱。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宋初安!你太厉害了!”
“听见了吗,初安,全场都在为你喝彩。”
我听见了,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都是我梦寐以求的声音。
今夜阿桑并未到此,哪怕是弹得这样好,在她那里都是不达标。被我折磨了这么久,她没必要再来听一遍。
“只可惜,世人听不见真正的霓裳引。”想起阿桑和时雍先生,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阿桑不愿登台,她的琴声,在遇到你之前只为时雍先生而存在。”吞花说道。
只为时雍先生而存在吗……
“好好歇一阵,还有一支舞要跳呢。”吞花叮嘱我,生怕我身心完全放松下来。
“我可没忘。”
这一曲终了,扶摇阁的云娘算是名声大噪,在我之后的演奏者都黯然无光,千篇一律的乐曲听在众人耳里,早已是索然无味。
欣喜之余,我也没忘了藏在人群里的那颗定时炸弹。等我再探头寻找野那的身影时,发现他已经消失不见。
我心里警铃大作,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以我对野那的了解,他绝不是单纯来观看我的演出,一定有什么幺蛾子在后面等着我。
“吞花,野那不见了,我怕他搞出什么岔子,你派人寻他一下。”我对吞花说道。
她思索一番,凑在珠华耳边说了什么,让珠华出了后台。
“放心,我让撼山盯着他。”
“说起撼山,他们二人相识?”
我想起去给仰月送药时,在鹤明老头院子里他们二人打招呼的样子,一看就是熟人。
“撼山的父亲原是母亲的暗卫,当年事发后他们四处寻我,最终是在安思永那里找到的我,此后撼山就一直跟在我身边。”
好复杂的关系,撼山这个暗卫还是个家养世袭制的岗位。
我歪着脑袋继续追问:“那撼山和野那是什么关系?”
“他二人并无私交,许是因为我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