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正是气候宜人的好时节,且又有簪花庙会可逛。
这家家户户都要去凑的热闹,穆珩一家四口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正等着自家夫人和孩子穿衣打扮时,归宝阁里的伙计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寻他。
“不是说了嘛,今晚不做生意。”
穆珩坐在院内的那把摇椅上,悠哉悠哉喝着茶,说起话来也是那种悠闲惬意的腔调。
那伙计神色紧张地递上了一个极小的卷轴,语速极快道:“城西那家归宝阁分店今日换到一条消息,事关紧要,小的不得不来报。”
伸手接过,展开。
随着视线在那卷轴上一行行扫过,穆珩的瞳孔逐渐放大,先前的悠闲惬意荡然无存。
他腾地站起身来,急声质问那位伙计。
“这消息什么时候送来的?”
伙计答:“就刚刚,小的看了后,立马就给当家的送来了。”
“可知今晚有几架游街的花灯车?”穆珩问。
“据小的所知,今年有三家青楼和南风馆一起出银子,总共打造了两辆花车。”
来不及去判断消息的真伪,穆珩最先冲到屋内,神色凝重又匆忙地同徐菀舒叮嘱了一句。
“跟孩子在家,今夜千万别出门。”
徐菀舒向来听穆珩的话,见他神色不对,隐约能察觉到这是有什么事儿发生。
她没追问是何事,只是在穆珩即将要出门前,绵绵柔柔地叫住了他。
“夫君,万事小心。”
穆珩点了点头,便疾步离开家中,坐上马车,径直赶往皇宫。
若是在平日,把守宫门的禁卫军在通传后不久,穆珩便可入宫面圣的,可今夜,却将他拒在了宫门外。
以穆珩对李玄尧的了解,但凡他有事要入宫,李玄尧就算再忙、时辰再晚,也会传他入宫,以防误事。
可今夜禁卫军却将他拒在宫门外......
那只有一种可能。
李玄尧不在宫中。
转头望向远处被灯火映亮的夜空,穆珩心中焦急如焚。
十二花神娘娘游街的花灯车,装了大量的硝石、硫磺和木炭,只要见了明火,那就相当于一个随时会炸的“炼丹炉”。
十里长街,今夜,全京城的百姓几乎都聚集在那里。
若消息是真的,那今晚的簪花庙会......
穆珩不敢想象。
可现在让他去人群熙攘的庙会上找李玄尧商议对策,那简直是浪费时间。
必须赶在花灯车燃炸前制止,并设法疏散庙会上的百姓,抓住藏在人群中的西燕亡命之徒,以避免惨剧发生。
穆珩心思一横,便又委托禁卫军寻来了谷俊、谷昭、谷羽三人。
将归宝阁收到的消息给三人看后,谷俊和谷昭立即调动禁卫军和黑甲卫,谷羽则赶去给左右金吾卫大将军送了急报。
毕竟涉及当今皇上和皇后的安危,调动自是十分迅速。
通往十里长街的所有巷口、街口、坊口,皆由金吾卫把守。
只许出,不许进。
穆珩则与三谷带着侍卫,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向街外疏散百姓,顺便寻找李玄尧和江箐珂的身影。
可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人群,穆珩很是发愁。
这平时看了是热闹,此时看了是闹心。
但又能怎么办,硬着头皮往街外赶人吧。
京城一百零八坊的百姓几乎都聚集在此处,恐慌二字就跟那随时会炸的花车一样,要命得很。
为了防止踩踏发生,驱散人群的话术就显得尤为地重要。
穆珩也不知从哪儿搞来的铁锣,一边哐哐哐地敲,一边扬声高喊。
“皇后娘娘在城墙上撒银子了,先到先得啊。”
“来来,这边走,这边走。”
“别着急。”
“大娘慢点儿,别要银子不要命啊。”
“推什么推,小兄弟慢点走,别跟几辈子没见过银子似的,这给你急得。”
“来,把孩子抱好了,赶快去捡银子。”
“还吃什么糖葫芦啊,人家去捡银子,你在这儿花银子,一点都不知道上进,赶紧去。”
......
穆珩等人在这边儿赶人,而那两架花灯车则从两个方向,正朝着长街中央的拱桥缓缓而行,那是簪花庙会的中心,也是这条街最繁华的地段。
车上,十二花神娘娘们跳舞、撒花,两侧的人群则为花魁和头牌男倌儿的美色惊叹、欢呼。
站得高望得远,许多人便都站到拱桥的台阶上,踮脚瞧着那花车上的美人。
李承玦和李珣若第一次出宫逛庙会,兴奋得早把翊安表哥和翊苒表妹给忘到脑后,在李玄尧的怀里就急着要去看不远处的花车。
而越往前走,周边的人便越多。
南星、谷丰、喜晴和曹公公等人,就像寻常百姓一样,不断地朝李玄尧和江箐珂等人靠拢,最后形成了几层保护圈。
喜晴牵着谷丰的手,小声遗憾。
“这么热闹,真该让婆母带着小谷子来看看的。”
谷丰摇头表示不放心。
“不不不,不行!再,再,再再把,把,把把,孩子,弄,弄,弄丢了。”
眼看着离那花车越来越近,喜晴踮起脚尖,扯着脖子往车上看。
瞥见那辆花车上站着一位南风馆的男倌儿,打扮成兰花仙子的模样正跳着扇子舞,谷丰立马捂住了喜晴的眼睛。
“不不不,不,不许看!”
“快松手!我数到三......”喜晴凶道。
就在两人在旁侧推推搡搡打闹时,身后突然传来几声聒噪又刺耳的铜锣响。
随即一声高喊混在嘈杂的人语声隐约传来。
“景昀!”
李玄尧闻声止步,连带着江箐珂等人也停下了步子。
两人同时转身回望,便见穆珩挤在不远处的人群中,挥着敲锣的棒子冲他们比划。
“快回来!”
“爹爹,花灯车走远了,若若要看花神娘娘。”李珣若在李玄尧的怀里闹起了性子,小手冲着花车使着劲儿,“爹爹快走,若若要看花神娘娘。”
再瞧穆珩一边喊着“过来”,一边在人群中推推搡搡朝他们这边挤来,江箐珂与李玄尧看向彼此,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穆珩定是有何要紧之事,才会做出如此行径。
再瞧不远处,竟反常地出现了禁卫军和黑甲卫,且好似在朝各个巷口驱散人群。
李玄尧心中警铃大作,抱着孩子,与江箐珂等人朝穆珩迎过去。
听了穆珩所言,不管消息真假,李玄尧把孩子交给江箐珂,命南星等人速速护送他们回宫,自己则同穆珩带着其他人继续疏散人群。
纵使江箐珂放心不下李玄尧,也觉得身为一国之母该守着满城百姓,可两个孩子不亲自送回宫里,她很难放心得下。
急匆匆走了几步,江箐珂突然想起江箐瑶母子三人。
那个姨娘生的蠢妹妹虽然烦死个人,但江箐珂还是见不得她出事的。
“喜晴、谷丰,你二人留下来找江箐瑶。”
“曹公公,你快去江箐瑶的家里看看,若人还没回去,便去跟沈祭酒知会一声。”
就在江箐珂带着两个孩子走出那条街时,“砰”、“砰”几声巨响从身后传来。
花车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青石砖铺就的地面都跟着轻颤了几下。
随即便是一声声惨叫、嘶喊,还有刀戈相向的厮杀声。
离开的步子顿下,江箐珂转身望去,只见那十里长街的上空已被火光映红。
担忧、恐惧、焦急在她眼底交织,她踟蹰不前。
“母后,若若害怕。”
李珣若显然是被那几声巨响吓到了,小小的她窝在江箐珂的怀里发抖。
李承玦则在南星的怀里,目光惊恐地望着那火红的夜空。
“母后,父皇会不会有危险?”
江箐珂当即否定。
“不会。”
她的夜颜定会长命百岁。
看出江箐珂的心思,南星在旁低声催促。
“皇后娘娘,大局为重,小皇子和公主的安危最重要。”
他很隐晦地提醒,“若是真出了什么大乱子,小皇子和公主不能没有皇后娘娘,宫里也得有主事之人。”
理性压倒感性,江箐珂回过头来,步子坚定地上了马车。
马车拉着夜风飞驰,向着皇宫而返。
当那江箐珂到达宫门前时,曹公公也赶到了江箐瑶的宅门前。
叩门一问,发现母子三人都未回来,曹公公便急匆匆地叩响了白隐的宅门。
刚同白隐说完簪花庙会之事,暗中保护江箐瑶的暗卫便赶回来一名。
“启禀祭酒大人,簪花庙会上出了乱子,百姓们四下逃窜时,属下被人流冲远,一时间没能跟住江娘子,待寻到时,发现江娘子的长子......丢了。”
曹公公一听,简直是两眼发黑。
“孩子丢了?”
“这......这偌大的京城,丢了可怎么找啊?”
“孩子丢了”四个字,就如同五雷轰顶,劈得白隐脑子嗡地一下,身子都跟着虚晃了半步。
可此时不是他担心、难过之时,快点想法子找回江翊安才是要紧的。
冲出家门,白隐飞速赶至十里长街。
在寻到江箐瑶时,他眼里看不到周遭的混乱,看不见远处的火光,仿若尘世里的一切都瞬间消失。
他眼中只看得到在痛苦流泪的江箐瑶,那个在嘶声力竭寻找孩子的母亲。
白隐疾步走上前,双手紧扣住江箐瑶的肩头。
“孩子在哪儿丢的?”
江箐瑶脑子混乱极了,根本无心思去想白隐为何会出现这里。
她哭着摇头,勉强哽咽出声。
“不知道,翊安本来是谢太医领着的。”
言语间,她泪珠如断了线似的掉,娇柔瘦弱的身子不停地在瑟瑟发抖,说起话来也有些语无伦次。
“有声巨响的时候,不对,是我给翊苒买红枣糕,对买红枣的时候。”
“我们都吓坏了,然后就好多好多的人跑。”
“等我和谢太医回过神来时,翊安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