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静静挂在梢头,更显夜的岑寂。
数不清的身影行色匆匆地穿梭在坊间街头,不停惊扰着沉睡中的京城。
打更人的更声隔着几条街巷隐约传来,此时,已是五更天。
白隐凭着脑中的记忆,踱步走在长长的街巷上。
户籍登记册上,那些多年无子的百姓名字清晰无比地在脑海里跳出,包括他们所住宅院的备注事宜。
大户人家若是多年无子,凭借优渥的家境,大可纳妾收通房。
若实在是家中夫人不允许,花点银子寻牙人或牙婆求子便是,何须去街上偷孩子、捡孩子?
京城里到处都是权贵,谁知捡的孩子是哪位贵人的?
若是被查出来,或被人认出来,那便是得不偿失。
一对家境清贫的夫妇形象,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而白隐也陆续从脑子里的那张清单上勾掉了几户三进门、四进门的人家。
走着走着,白隐倏然顿住步子,连带身后的几名金吾卫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一家宅门。
木门简陋破旧,提灯照过去,可见门漆斑驳,许久未涂漆修缮。
不同于大户人家的门前,那家宅门外连盏灯笼都没有。
看了眼门墙上挂着的木牌,与脑子里清单上一户人家的姓氏、地址完全一致。
一进门的小宅子,透过门缝便可窥见院内的一切。
都已经快五更天了,可明显屋内有烛火亮着。
白隐微微侧头,眸光里闪过疑惑。
彻夜未眠是为何?
偷了孩子,准备收拾东西,天一亮便离开京城?
思及至此,白隐同身后的金吾卫递了个眼神。
大门叩了几下,始终没人来开门,且屋内的烛光也瞬间灭了。
等不及再耗下去,金吾卫抬脚一踹,便踹开了那破旧的大门。
匆匆冲到屋内,一对夫妇似刚从睡梦中惊醒一般,披裹着外衣,点亮烛灯,惊慌失措地看着白隐等人。
“你们是何人,岂敢夜闯民宅?”
白隐直直地看着眼前的这对夫妇,那目光就跟淬了冰似的,冷而锐利,让人不由发怵。
见金吾卫开始四下搜屋子,那对夫妇惊呼,跑过去试图一一阻拦。
“你们要做什么?”
白隐则趁机走到夫妻两的床边,掀起帐幔。
借着手中的提灯打量,见被子下鼓鼓的,掀被一瞧,正是收拾好的行囊。
“祭酒大人,没搜到。”
“院子里也搜过了,什么线索都没有。”
金吾卫们陆续来禀。
“厨房也搜了,没有。”
“衣柜里都看过了,没有。”
“米缸里也瞧过了,没有。”
都没有?
白隐环顾着干净简朴的屋子,除了那几个柜子外,着实再无藏人之地。
可直觉告诉白隐,江翊安就在这里。
他不肯放弃,于是开始敲床、敲墙,敲一切可能有暗格或密室的地方,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见状,那名妇人高声斥责。
“你们到底在搜什么,我们这破宅子,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白隐听后冷声哂笑,锋利的目光刺向那妇人。
“我们何时说过找的是人?”
妇人怔然,与自己大丈夫慌乱地对视了一眼。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白隐仰头望向屋顶,房梁数目都数得出来,根本无处能藏人。
视线扫过角落,又重新移了回去。
墙角的菜筐里放着一颗白菜和几个土豆。
白菜表面的叶子发干,但里面却还是新鲜的,土豆也有几个长了芽子。
春末夏初,有的都是新鲜的小白菜,何来的大颗白菜?
这白菜倒像是前年的。
京城里,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平常的老板姓,入冬前都会有储冬菜的习惯。
思及至此,白隐立马同金吾卫下令。
“继续到院子里去搜,看看哪处有地窖。”
然而,金吾卫们仍搜寻未果,就差在院子里掘地三尺,现给这对夫妇挖个地窖了。
院子里没有,那会是在哪儿呢?
冷冷扫了眼那夫妇二人,白隐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
从容沉稳,说明地窖的入口定是藏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想想也是,夜里寒凉,他们若是想把江翊安当成自己的孩子养,怎好放在外面的地窖里冻着?
白隐提着吊灯,疾步来到厨房,目光依次扫过每个角落,最后落在那个大米缸上。
“把这个移走。”
他立即同金吾卫们下令。
而就在这时,两个夫妇似是见情况不对,立马冲上前来阻拦。
可两个人又如何与金吾卫对抗,几下子就纷纷被扣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白隐下了地窖。
阴冷漆黑的地窖里,江翊安就被丢弃在角落。
他身上被绑了绳子,嘴里被塞了布团。
当光亮落在那张小脸上,可见泪水流过的痕迹。
含糊不清的哭声隔着布团传出,浓长的睫毛上挂着一颗颗小泪珠。
白隐心如刀绞,扔下提灯,立即摘下江翊安口中的布团,解下他身上的绳子,将其紧紧抱起。
冰冷的小手搂着白隐的脖子,小小的身体就像贴在了他身上一样,死死抱着他不放。
江翊安窝在白隐的肩头小声抽噎着:“叔伯,翊安好害怕。”
“别怕。”
大手一次次轻抚孩子的头,双唇亲吻着那冰凉又咸湿的小脸蛋。
白隐贴在江翊安耳边小声道:“我们回家见你阿娘。”
抱着江翊安爬出地窖,白隐冷冷地抛下一句话。
“把他二人押回去问罪。”
......
暗夜渐褪,正是黎明破晓之时。
院子里的那些蔷薇花静静开得正盛,屋内的烛火静静地燃了一夜。
一听到院门外的声响,江箐瑶便飞也似的冲出了屋子。
看到白隐怀中的江翊安,她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已。
他真的说到做到,把她的翊安带回来了。
“翊安。”
“是阿娘不好。”
江箐瑶走过去,从白隐怀里接过江翊安。
“阿娘该领着你的。”
经历了惊险又恐怖的一夜,小家伙早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只能在江箐瑶的怀里迷迷糊糊地喊了声“阿娘”。
“多谢公子。”
江箐瑶顶着哭得又红又肿的双眼,哽声同白隐道了谢。
“改日定好好答谢公子。”
白隐温润一笑,“江娘子一夜未眠,先带翊安回房休息吧。”
江箐瑶的心思都在江翊安身上,自是无心寒暄什么,点了点头,转身就抱着孩子进了屋子。
孩子找到了,两个院子和凤鸾轩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偷走江翊安的夫妇依照大周律法受了惩治。
谢太医也因自己没能看好孩子,内心自责,亲自上门赔了不是,还给江翊安开了些压惊的方子。
江箐珂无法随便出宫,便派喜晴带着补品和赏赐,好好安抚了江箐瑶母子一番。
就这么忙忙乎乎又恍恍惚惚的,两日过去了。
江箐瑶今日看着静悄悄的院门,同王嬷嬷问:“对门的沈公子这两日没来借东西?”
王嬷嬷也纳闷道:“老奴也寻思着呢,以前天天都来借点什么,自从大前日帮忙把小少爷找回来后,那沈公子就没露过面儿。”
“答谢沈公子的礼物可都准备好了?”江箐瑶问。
王嬷嬷笑道:“按照娘子吩咐,都备好了。”
空气湿濡濡的,轻轻一嗅,泥草的清香充斥着整个鼻腔。
江箐瑶仰头望了望乌沉沉的天,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得赶在下雨前把答谢礼送过去才是。
江翊安回来后,因为受到惊吓,高烧了一日,现在还躺在床上睡着呢。
谢人之事不能迟,江箐瑶便想着这次先自己去,待翊安好了后,再带他亲自去谢谢对门的沈公子。
把翊安和翊苒交给王嬷嬷和两位婢女看管照顾后,江箐瑶叩响了对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