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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东升西落,循而往复又是新的一天,有人在晨曦中前行,也有人踌躇。

翊坤宫主偏二殿,不过几月时间却已经翻天覆地——偏殿的宠妃怀着皇嗣就失了宠,主殿多年无权无宠的妃却又开始夜夜笙歌。

这样一来,云袖的境地可谓是如履薄冰。

所有人都对她腹中的孩子虎视眈眈:皇后、东宫、态度暧昧不清的赵家;还有德妃,那个前脚说着要结盟、要借势的女人,转头就把皇上带到自己床上去了。

“娘娘,药膳好了。”宫女照旧将,按照德妃给的方子所配的药膳呈上。

“哗啦——”

云袖双手一挥,餐盘、瓷碗和小宫女都被掀翻在地。温热的药膳泼了小宫女一身,却来不及擦拭,赶紧调整姿势跪稳。

“娘娘息怒!还请娘娘恕罪!”

云袖扶着腰,月份渐起,她的小腹微微隆起,虽不算大,但不知为何她常感到腰酸背痛。

“德妃这个贱人,和皇后没两样!”她目眦欲裂,“亏得本宫信了她的话,喝这来路不明的药那么久,我看她就是想害死我的孩子!”

这种话宫女哪敢接茬?小丫头跪在地上,把头埋得更深。

云袖踱着碎步上前踹了一脚:“愣着做什么?去把顾院判请来!”

德妃复宠的事情对云袖来说,是莫大的背叛。她是空中漂浮的浮萍,没有背景,唯一的底气就是圣宠。她不会思考德妃抄经礼佛那么多年,清冷孤寂的日子过了这么久,为什么在与她结盟后要急着复宠——她是唯一看不清时局的人。

坤宁宫,茶香四溢。

“德妃沉寂了这么多年,忽然复宠,还是在宝华寺遇见的陛下,你不觉得奇怪?”

沈凌波与燕彻执对坐,一壶清茶,一室茶香沁人心脾,却不见得能安抚人的心境。

“奇怪啊,”燕彻执看着沉在杯底的茶叶,语气似乎有些虚浮,“三弟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如今愿意重新敞开心扉……或许是想通了。”

沈凌波静默了一瞬。

丧子之痛,她何尝不懂?也许是这种同病相怜的痛苦,沈凌波对德妃宽容许多,即便她复宠,也不打算为难。

可是……沈凌波抬头,看着燕彻执。

她带大这个孩子,让他靠着自己成为“嫡子”,但似乎永远看不透他的底色——他足够狠,狠的可以杀了亲兄弟,却也足够可怜,让人无能因为他的罪孽而唾弃他。

“本宫的熙儿若是还在,就与你一般大了。”良久,沈凌波才像是感叹般说了句。

燕彻执却答非所问。

“云袖的孩子,生下来也无妨。”

不是他身为男人无法共情养母的痛苦,只是他自己在沼泽挣扎太久,再无多余的一颗心可以跟着流泪。

沈凌波知道他不想聊那些尘封的往事,也不为难。

“为何?”对燕彻执这说法,沈凌波是不认可的,“女孩便罢了,若是男孩,你该如何?若是他到时候铁了心要重用那孩子,别说他没有党羽、没有外戚,陛下都会逆流而为将他送上储位,即便沈家再有意帮你也无力回天……这些年,他忌惮本宫的母族势力,所以一直不许小辈有军功,就怕‘功高震主’!”

“无力回天?不见得。”燕彻执向后一瘫,全无太子平日的姿态,“皇上可以打压沈家,那赵家、裴家、云家呢?京城四大家族他难道可以全部流放了?真到了那人神共愤的地步,南疆的林家怕是也要揭竿起义了。”

“太子慎言!”

燕彻执摆摆手:“皇上老了,好不容易看着风烛残年能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出来,他不会急着把孩子送到刀尖上挂着——他会防着我,然后把燕小六保护得密不透风,这就是他的命根子。”

“那也不过是前几年的事情,等到燕小六稍微大一点,陛下……何况即便陛下不会急着为这孩子谋划,丽昭仪也不会安分。”

“丽昭仪能掀起什么波澜?一个舞女,入了宫转头就忘本,把赵家的恩情抛之九霄云外,现在唯一的依仗都没了。”燕彻执忽然露出讥讽的笑,“若真要有什么大动作,怕是一头撞死在金銮殿血溅三尺了!”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这些风凉话。对了,裴家那小子……”

谈及裴逸麟,燕彻执神色暗了下来:“林必安已经去支援了。”

沈凌波摇摇头,口中一叹:“就算带着真相回京,又能如何?要逼着咱们高高在上的君主说一句‘抱歉’,还是要让裴相起死复生?如此一闹,裴家百年门楣算是没了,将来也怕是举步难行。”

“裴逸麟既然能去河州,没被太师扣下就说明裴家已经准备好与皇室鱼死网破了。就算隐忍下裴相的仇,以太师的性子,也再吃不下一口俸禄。”

“裴家,倒是有气节的。”

茶凉了,婢女进来换上一壶热茶。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裴川身着青灰色的长袍,垂手立于燕寒身旁。太师须发花白,可精神抖擞,腰杆挺得笔直。

燕寒则慵懒地倚在龙塌上,闭着眼听裴川讲书。

“裴卿,”他兀地睁开眼,改变侧躺的姿态,坐了起来,“此刻并非朝会,不必拘谨。来,坐下。”

内侍蹑手蹑脚地走进,在二人间的桌上奉上新茶。

“老臣多谢陛下。”裴川躬身谢恩后缓缓入座。

燕寒端起茶盏:“朕听闻,一脸这孩子前些日子又出京了?”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真的只是在关心一个臣子的孙儿,但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他继续说:“年轻人,喜欢出去撒野倒是正常。这次,去了哪里?”

明知故问。

裴川脸上却如沉寂的古井,波澜不惊:“犬孙顽劣,如今被封了少使依旧收不了心。先前去河州探寻时结交了几个朋友,如今一有闲暇便去会友了。”

“河州……”燕寒轻轻重复,“若非实在远离繁华之地,有些穷苦外,倒真是个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他话锋一转,“只是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逸麟性子纯良,别被人蒙骗,交些不伦不类的朋友。”

“陛下仁德,臣替犬孙感谢陛下教诲。”

燕寒点点头:“去河州,来回皆需过江南,但前些日子江南漕运出了些岔子,朕还特意叮嘱谢晨决要严加整饬,不能扰乱正常交通。若是逸麟往返途中遇上麻烦,裴卿尽管开口。”

“些许小事,不敢劳烦陛下与谢相,若逸麟真遇上胡搅蛮缠之人,报上我裴家名号,想必也会给裴家一个面子。”

这话说得依旧谦卑,但透出一种经历三朝的太师府独有的底气。

燕寒却兀自笑了,那笑爽朗又阴毒:“说的是!裴家百年门楣,谁敢不给裴太师面子?”他收起笑声,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但凡事讲究一个‘度’,若是拿捏不好分寸……会不会酿成大错也未可知。”

这话是什么意思已经相当明确了,字字不提“裴恒”却句句都在说他——

裴逸麟今日若要一意孤行,那裴恒的下场就是裴逸麟的下场,父子二人殊途同归。

什么分寸,什么“度”?唯一需要度量的不过是君父的心思!

裴川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天灵,他攥紧了袖中的手。

“逸麟虽贪玩,但本性绝对纯良。”他抬头,目光坦荡,“不忠不义之事,他做不出,我们裴家也做不出。”

“……”燕寒沉默一瞬。

裴逸麟去河州,看来是裴川默许——裴家的态度相当明了了。

“裴家忠良,朕深感欣慰。”燕寒重新躺下,闭上双目,“朕乏了,裴卿也先退下吧。”

“老臣告退。”

裴川一步步向外走去,直到殿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殿内的暖意和帝王审视的目光。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

几乎就在裴川踏出养心殿的同时,千里之外通往河州的漕运官道,杀声震天。

林必安庆幸是自己带着昭霖军主力前来河州,因为通往河州的路已经被谢晨决布下了天罗地网。

“林将,前方三里葫芦口恐有埋伏。”探测地形的士兵来报。

葫芦口狭隘,河道在此收窄,水流也更为急湍,向来是水匪设伏的绝佳地带。

“全军戒备,桨手加速,弓弩手就位!”

将令一出,甲板上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相撞的声音。

昭霖军船队如同游鱼冲入狭窄的葫芦口,湍急的水流推着船身剧烈摇晃,撞击着船身发出沉闷的声音,叫人心悸。

就在昭霖军即将冲出葫芦口最窄处时,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传来。

数艘破旧的商船在河水的裹挟下顺流而下,直冲昭霖军:

最要命的是,这些商船上载满干柴、桐油,如同点燃的火炬,火势借风越烧越烈,滚滚的浓烟直冲云霄。

“火船……”林必安的瞳孔中闪烁着烈火的光芒,“弓箭手,射击!”

很快便有一艘火船被箭矢击中关键部位而轰然炸裂,燃烧的碎片被炸了满天,但情况依旧不见好转——不断有火船带着鱼死网破的架势,疯狂撞来。

昭霖军一艘小船躲避不及,被火船拦腰撞上,立刻没了生还的可能:爆炸声、凄厉的嘶吼声……统统伴随水流声为火船造势。

“该死!”林必安眼睁睁看着将士葬身火海或坠入河流,连死都带不回尸首,恨得咬牙切齿。

狗贼谢晨决,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对保家卫国的忠将下此毒手!

“举盾!”忽然,各船军官嘶吼起来,在默契的配合下很快形成移动的铁壁,敌船的箭矢砸在盾牌上,如同重石。

但谢晨决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打个你死我活,不打算放任何人一条生路:两岸的峭壁上,忽然有黑影跃入水中,潜向船底。

“擅长水性的全部下水,宰了那些水耗子!”林必安拔出佩刀,朝着身后大喊一声。

若不反抗,一旦船底被凿穿,所有人都会完蛋。现在他在路上都如此水深火热,裴逸麟那边该是如何的惨状?

“将军,前方有铁索!”

林必安抬头,透过滚滚的浓烟,看见数条闪着寒光的铁索横在河道上,彻底堵死去路。

“床弩集中火力,轰断最粗的铁索!”

第一波床弩攻击结束,再次装填需要时间,但此刻他们已经拖不起了,裴逸麟那边生死未卜,他不能再拖,否则昭霖军的伤亡也太过惨烈。

林必安眸色一沉,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猛地抓起身旁的一柄战斧:“放小船。”

一旁的士兵阻拦:“太危险了!”

“放船!”林必安固执地踏上小船,“给老子划到铁索下面去!”

林必安与这艘小船在箭雨中穿梭,他不断地挥舞战斧以阻挡箭矢攻击,直到小船到达铁索下方。

林必安深吸一口气,双臂的肌肉鼓起,他将全身的力气灌注到战斧之上,随着一声怒吼,他将战斧狠狠地劈在铁索上。

“铛——”

铁索巨大的反震导致林必安的虎口立刻裂开,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腕流下,触目惊心。

但在南疆的这么多年加上天生蛮力,林必安当真将铁索劈开一道深深的豁口。

再来!林必安像是感觉不到手上的剧痛,在心中默念一句后,如同受惊的猛虎,再次提起战斧,不要命似的劈下去。

“铛——”

豁口更深,棋差一招。

虎口的伤口裂得更深、更长。林必安一咬牙,用尽全力,狠狠劈下第三斧。

伴随着“咔嚓——”一声,锁链被林必安生生斩断。

“全军冲锋!”见将军劈开“拦路虎”,留在甲板上的副将立刻发号施令。

林必安扔下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战斧,换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他右脚一蹬,在小船上借力便腾空而起,随后飞升上空,又稳稳当当地回到主舰的甲板上。

“不留战俘,敌军一律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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