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县老爷听进去了。
官场之上,人脉如网,恩情如线,今日埋下的种子,他日或许能遮风挡雨。
树大招风不假,可若连树都不种,又何谈遮阴?
得罪姜家?
那是麻烦。
可若因此寒了人心,断了善门,往后还有谁敢信他这个县太爷?
宋绵绵听说县老爷去姜家传话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当天一早,她便亲自把医馆的红漆大门推开。
随即派人去请回了那些因惧怕姜家而请假回家的伙计。
前两天医馆冷清得只剩她一个,街坊路过都踮脚往里瞅。
如今一看,门庭若市。
县夫人刚从医馆走出来。
“乡亲们!听好了!医馆今天大酬宾!为谢街坊多年照顾,诊费全免!抓药一律打九折!草药按成本算,贵重药也只加一成利!不来看看?错过这一回,可真亏了!”
人群一愣,继而骚动起来。
“哎哟,好眼熟啊,穿着不俗,气度不凡……”
有人眼尖,小声一嚷。
“这不是县夫人!堂堂县太爷的夫人,她怎么亲自来这小医馆?还帮着吆喝?”
县夫人转身一笑。
“我这老咳嗽毛病,拖了七八年,夜里咳得睡不着。是绵绵大夫开了一剂药,不过三服,痰少了,气顺了,如今整夜安稳。我来,是真心道谢,也是替她站台。这么好的大夫,城里能有几个?妙手仁心,不图财,只救人,你们说,该不该护着?”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顾虑。怕姜家报复,怕惹祸上身。可我现在站在这里,你们看见了吗?我县夫人亲自登门,就是告诉所有人,这家医馆,我护定了!你们有啥顾虑,直说。我人都在这儿了,还能让谁为难你们?有事,冲我来!”
“您的意思……”
“真的……没人敢来闹?”
“对,就是那意思。”
“我在这儿压阵,谁敢闹事,敢动医馆一草一木,我先跟他没完!别说是姜家的狗腿子,就是姜家当家的亲自来,我也当面问问他。天子脚下,律法昭昭,你凭啥封善堂、压良医?”
这话一落,几个原本犹豫的病人,立马挤了进去。
管他姜家不姜家,先抓药再说。
宋绵绵心里清楚,这一回,是县夫人顶住了姜家的势力,才让她这小小的医馆得以保全。
可下回呢?
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人。
那个曾经从她手里买过灵芝的药商。
那人姓凌。
自从换了这位凌姓药商做新供货商,药材品质稳定了许多,价格也公道。
加上姜员外强夺灵芝不成反被县令斥责的事,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百姓们既同情宋绵绵的遭遇,又佩服她的胆识,于是纷纷前来就诊。
医馆的名气一下炸了开来,连隔壁镇的人都专程赶来看病抓药。
宋大伯母的风寒彻底好了,身子骨也硬朗起来。
她见侄女一人忙前忙后实在辛苦,干脆收拾了几件衣物,搬到了医馆来住。
宋绵绵心里过意不去,总觉得自己拖累了长辈。
她便悄悄地隔三差五给大伯家送些米面粮油,还有新鲜的肉菜。
天快入冬了,田里的活儿全都停了下来。
家里账本上光秃秃的,几乎没什么进项。
宋大伯母天天愁得睡不着。
“大伯母,您今天咋老走神啊?”
宋绵绵瞧出不对劲,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宋大伯母一愣,回过神来。
“你大伯……没活干了。地里的粮食还早着呢,得等一个月才能收。眼下家里连口粮都紧巴巴的,更别说孩子上学要交的束修了。他嘴上不说,可我心里清楚,他急得团团转,夜里常常唉声叹气。”
宋绵绵这时突然说道。
“我原本怕打扰你,一直没提。可现在地里闲着,人都闲着也是浪费光阴。我就想问,医馆这儿,缺个打下手的。让大伯来,二两一个月,行不?”
宋大伯母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二两?”
“多了?”
宋绵绵抿了抿嘴。
“还是……太少了?要是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多?!”
宋大伯母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可知道,咱种一亩地,刨去种子、肥料、人工,忙活整整三个月,风吹日晒,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到最后也挣不到这么多!二两银子,够我们半年的嚼用了!”
宋绵绵笑了。
“那正好。这活儿不算重,就是得搬药材、跑城外接货,能干吧?”
当天晚上,宋大伯母把这事一说,宋大伯直皱眉。
“天上掉馅饼?我这儿没活,她那儿就缺人?也太巧了点。这事儿,听着就不踏实。”
“咋不信呢?”
她翻了个白眼。
“你去干,省得她到处找人。再说,你是她亲伯父,她能不放心?比外人可靠多了。自家亲戚帮忙,还能图她什么?”
宋大伯一想也是。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跟媳妇儿一起,去了医馆。
他一进门,心里还发虚,怕人背后嚼舌根。
可左等右等,一上午过去了,谁也没多看他一眼。
这时,宋绵绵端了碗热汤过来。
“大伯,累不累?这阵子人手不够,实在抽不开身,只能麻烦您多担待。”
宋大伯摆摆手。
“哪叫麻烦,这点活儿,比我挖地轻松多了。扛锄头在田里弯腰一整天,那才叫真累。”
“有事您就交代,甭客气。我能做的,一定不推脱。”
宋绵绵一笑。
“还真有一事。下个月的药材,得跑一趟隔壁城取。那边有批紧缺的药引,已经谈好了价格,但得亲自去提货。您能去吗?”
话音刚落,宋大伯腰板儿挺得笔直。
“能!我当然能!这事交给我,比谁都稳妥。我马上去准备,赶早不赶晚!”
临走前,宋大伯母眼皮直跳,心里发毛。
她拽着丈夫的手。
“我这右眼今儿一整天都在抽,跳得厉害,怪瘆人的。你去拿药,千万别马虎,凡事多留个心眼,别图快、别图省事。”
“能有啥事?”
宋大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两座城挨得近,来回也就是半天脚程。不就是去拿点草药嘛,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
可宋大伯母还是不放心。
“两座城挨得近,你来回也就一晚,天黑前准能回来。”
她低声念叨着。
“天黑前……一定回来。”
“要是回来晚了,就别回家了,直接在医馆歇一晚,明儿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