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婶子一听这话,喉咙又热又闷,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旁边几个正站着闲聊的村民也都听见了。
一个个臊得满脸通红,连耳朵根子都烧了起来。
他们心里都清楚得很。
当初是怎么落井下石、冷言冷语对待宋家的。
可人家宋绵绵,却从未记恨,半点没变。
等宋绵绵走远了,背影消失在村道拐角处。
大伙儿还愣在原地,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
空气里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村长在后头冷哼一声。
“现在晓得羞了?那前头我拖着病身子,一步一挪地走到你们家门口,嗓子都说哑了,跪在地上求你们别闹了,咋就没一个人肯听进去一句劝呢?那时候你们拍桌子瞪眼,谁给过我半分脸面?现在事态平息了,反倒一个个低头装可怜,这算什么?”
“村长,我们真错了……心里也后悔得不行,这几天晚上都睡不着,想到当初做的事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村长没理他们,背过身去,脚步沉重地往自家走。
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他低声对屋里人说:“收拾点东西,咱们走。”
媳妇儿没多问,默默从柜子里取出几袋米、几罐油,又包了些盐和干菜。
儿子也赶紧搬出两筐面、一桶酱油,还塞了两条腊肉进去。
一家三口抬着大包小包,脚步匆匆,直奔宋家而去。
“你真不容易。”
村长边走边叹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村里乱成一团,流言四起,我还躺在炕上发烧发抖,压根不知道家里出了这些事。等我知道的时候,人心早就散了。你说我这个当村长的,没能护住乡亲,也没能护住你家,我心里愧得慌啊。”
宋绵绵早从黎安那儿听说了村长拖着高烧的身体,拄着拐杖挨家挨户劝说大家冷静。
可事都过去了,再计较,也翻不了页。
恩怨如沙,风吹过便散,留着只会硌痛脚底。
真要一个个算账,怕是这辈子都算不完。
“我知道,村长你当时也难,自己都病着,还跑来劝架,连口水都没喝上。”
她语气轻柔,眼神真挚。
“你要不是真心为这个村子好,也不会拼了命也要站出来。我不是不懂事的人。你那一跪,那一声喊,我都记在心里。”
她不是不懂事的人。
村长那会儿站出来,已经是豁出老脸了。
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拖着发烫的身体,在风雨中奔走,只为阻止一场无谓的争斗。
这份担当,比多少豪言壮语都更重。
“我不多留了。”
村长把最后一筐面放在院角,喘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
“该说的话我也说了,该补的情谊也补上了。往后啊,日子还得过,邻里还是邻居,别再伤了和气。”
宋父望着院子里一堆堆的吃食用具,眉头微皱。
“村长这人,到底有分寸,说话做事都讲理,从不占人便宜。就是年纪大了,走路都费劲,腿脚不利索,刚才看他提着那么重的东西,我都想上前帮忙,又怕驳了他的面子。”
宋绵绵以前嫌他太软弱,遇事总想息事宁人,觉得他不够硬气。
可这一回,亲眼见他在最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
明知会被骂,仍咬牙坚持,她心里头真服了。
瘟疫过去了。
天晴了,草木重新泛绿。
村子里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息。
她照旧每天去医馆,换药、看诊、整理药材。
家里也慢慢恢复了日子。
该种地的种地,宋齐重清早便扛着锄头下田,松土施肥。
该采药的采药,宋母带着篮子上山捡拾野生的柴胡与黄芪。
宋齐重正蹲在门口磨药碾,石碾吱呀作响,药粉簌簌落下。
他一边干活一边盘算着今天的活计。
忽听见院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他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手。
这又是哪户人家来求药吧?
最近总有人半夜送病人过来。
他开门一瞧,整个人愣在了原地,眼睛睁得老大。
门外堆了整整一堆东西。
雪白的米用麻袋装着,码得整整齐齐,粗面细面各两袋,贴着红纸封口,鸡蛋用稻草垫着放在竹筐里……
数一数,少说二十来样。
他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才确认这不是梦。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事?
这肯定是村人送的,不然谁能知道他家缺这些?
可收不收,是个难题。
得等爸妈和绵绵回来再说,由他们定夺。
等他们一进门,看见满院的东西,都呆了。
宋绵绵皱眉问:“这……谁送的?咋这么多?咱们也没帮谁治病,也没借粮,怎么突然就……”
话说到一半,她顿住了,似乎明白了什么。
宋齐重挠了挠头,满脸困惑。
“我真没看见是谁放的,就听见咚咚敲门,我刚打开门栓,人已经跑了。出去一看,门口堆得跟小山似的,连门缝都快堵住了。”
宋绵绵轻哼一声,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八成是村里的人送的。”
她想起这几天,街坊邻居看她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
病是好了,可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
真把她惹急了,以后生了病,谁来治?
这年头缺医少药的,能有个懂医理的人在村里。
那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宋绵绵不光会看病,还熬得出对症的汤药,救过不少人命。
要是她一气之下不管了,到时候难受的还不是大家自己?
宋齐重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
“那……这些玩意儿,咱再搬回去?”
宋绵绵眼珠一转,嘴角微微翘起,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干嘛还送回去?”
她慢悠悠地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着腮帮子。
“人家心虚,送点东西赎罪,咱收着天经地义。草药熬了几十锅,整整熬了七天七夜,火没熄过,水换了好几桶,熬得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都红了,难道就白送?”
她为这药方翻遍了家里的老古籍,一页一页查证古方,又亲手试了上百种药材配比,有时差一点剂量不对,整锅汤药就得倒掉重来。
可她从未向村民收过一文钱,连诊费都免了。
已经算够仁义了。
结果呢?
那些人非但不知感恩,反倒上家里闹事。
可她一收下东西,村里人反而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