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樾正靠在门框边喝茶,一眼就接住了那眼神,心领神会。
他放下茶杯,顺势往前一步,笑着转向颜子豪。
“颜哥,你们连队最近训练咋样?听说新装备都配上了?咱们这儿好多小伙子都羡慕你们呢,天天打听部队的事。”
屋里一关,门一掩。
外面的喧闹声顿时被隔绝大半。
林嘉立刻转身,背靠门板,压低了声音。
“陈大慧,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人来了,好歹打个招呼,说句谢谢都不行?你就打算这么坐到散场?”
“你再这么躲着,缩着,低头装鹌鹑,两个人能有戏吗?人家怎么了解你?怎么喜欢你?难道靠心电感应?”
陈大慧的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睫毛微微颤抖,鼻音浓重。
她咬着嘴唇,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腔。
“林嘉……我……我真的怕……”
“我一见他,心跳得像要蹦出胸口,手心全是汗,舌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那么好,那么优秀,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人?我又笨又木,长得也不出众,说句话都脸红……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林嘉气得直想拍她脑门,可还是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双手稳稳地扶住陈大慧微微颤抖的肩膀。
“你哪里不好?你针线活儿全村第一,谁家缝个袄子不找你帮忙?人又温柔,谁说话都没你轻声细语的,做事也细心周到。长得又清秀,干干净净的。他好,你也不差!你凭什么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陈大慧的眼睛。
“幸福不是等来的,是你自己伸出手去够的。你一直缩在后面,怕说错一句话,怕走错一步路。那你要等谁来救你?等他自己醒悟吗?你想想,万一哪天他牵着别人的手里从村口走过,你站在院门口,听见脚步声,心口闷得喘不上气,那时候再后悔,还来得及吗?”
陈大慧嘴唇咬得发白,牙齿在唇上留下浅浅的印痕。
她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鼻音,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我不知该怎么开口啊……我一看到他,舌头就打结,手也抖,话还没说出口,脸就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我怕……怕说错了,他笑话我,更怕他嫌我烦……”
“那你先说点实话。”
林嘉深吸一口气。
“别想着说什么好听的,也不用背什么漂亮话。就说你记得他救你那晚,记得他背着你走过的那条泥泞小路,记得他鞋底沾着的泥巴,记得他后背的温度,你就告诉他,这些年,你心里一直记着他,没忘过。谢谢你那晚救了我,也谢谢你在我的记忆里,一直这么亮。”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柔,轻声补充道:“你说,你……喜欢他。不用说得多么惊天动地,就这几句,就够了。真心话最动人。你信我。他要是听不懂你的心,那是他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陈大慧愣愣地看着她,眼中泪光闪烁。
她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晶莹剔透。
“林嘉,你好厉害……”
她喃喃地说,声音里满是羡慕。
“什么都会,说话有理有据,胆子又大,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我要是能像你那样就好了……哪怕只有你一半的勇气,我也不会这么害怕了……”
林嘉心头一紧。
她垂下眼帘,指尖微微发凉。
胆子大?
她哪里敢。
她的秘密,藏了这么多年,连沈庭樾都不敢全告诉。
哪怕他最近好像猜到了一点,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话也说得意味深长。
可她还是不敢。
不敢多看他一眼,怕那眼里有她的影子。
不敢多说一句话,怕声音里藏不住的颤抖泄露了心事。
原来,她和陈大慧,根本没什么区别。
在这段关系里,她其实一直不敢说真话。
“林嘉?”
陈大慧愣愣地看着她,察觉到她的沉默和异样。
“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林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些沉甸甸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她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嘴角重新扬起一丝温和的笑,正想再劝几句,让她别多想,门外突然响起陈婶子略带夸张的嗓音。
“哎呀,颜同志,你可不知道啊!大慧这丫头,打从那回河边的事儿后,就没少念叨你!茶不思饭不想的,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枕头都湿了两回!要不是你那会儿眼疾手快,一把拽她上来,这孩子……我们家怕是得哭断肠啊!那水多急啊,再晚一步,骨头都找不回来了!”
“我这当妈的,傻乎乎的,一直蒙在鼓里,压根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要不是她前两天偷偷跟我提了一嘴,我还以为是做梦呢!你看,这不叫缘分,啥叫缘分?老天爷安排的,一根红线早就在俩人脖子上绕好了,谁也拆不散!”
话一落地,屋里屋外,顿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连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陈大慧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她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颜子豪也愣住了,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当时真没多想。
那天清晨在河岸拉练。
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尽。
他远远看见河边有人影晃动。
紧接着扑通一声砸进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他脑子里没半点犹豫,拔腿就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用力往岸边拖。
河水冰凉刺骨,人挣扎得厉害。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完成了整个过程。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被他从河里捞出来的姑娘,竟然是她。
思绪一点点回笼,记忆也清晰起来。
“啊……那会儿刚好路过,看见有人呛水,顺手帮个忙。真不算啥。”
林嘉心里一横,眼底闪过一丝果断。
于是她猛地一伸手,紧紧攥住陈大慧还在微微发抖的手。
她没有多言,干脆利落地拉开房门。
所有人唰地转过头来。
陈大慧腿都软了,膝盖像是被抽去了筋骨。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贴到胸口,乌黑的发丝垂下来。
林嘉却笑盈盈的,唇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是啊婶子,大慧常跟我念叨呢,说颜同志那会儿救她,胆子大、手劲儿稳,她打心底里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