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恨不得将康熙每句话每个眼神都掰开揉碎分析的模样,
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怜惜?
他拿起一块豌豆黄放入口中,语气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安抚:
“或许,皇阿玛就只是单纯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看看孙子孙女呢?你也别想得太复杂了。”
石蕴容闻言,抬起头,用一种“你莫不是在说笑”的眼神看着他,红唇微启,反问了一句:
“这话,你自己信吗?”
胤礽被她问得一噎,刚入口的豌豆黄差点呛在喉咙里。
他当然不信!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那位皇阿玛的帝王心术。
他无奈地笑了笑,带着一种看透许多的疲惫与清醒,摊了摊手,
“孤自然不信,可就算我们在这里猜破了头,又能猜出什么确切的答案来呢?”
他端起茶杯,目光变得沉稳而坚定,
“不过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罢了,无论皇阿玛意欲何为,我们稳住自身,静观其变,总是不会错的。”
石蕴容看着他,知道他说的在理,
只是这“水”不知何时会来,“兵”不知从何方向而至,
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最是磨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也拿起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殿内一时静谧,只余窗外渐斜的日头将暖光投在光洁的金砖上,
半响后,石蕴容抬头看了眼天色,估算着时辰,又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太子。
胤礽与她几年夫妻,
虽近来多有“坎坷”,但这等默契还是有的,
他心下明了,这是暗示他该离开了,
他虽有些不舍这难得的、未起争执的共处时光,
但还是站起身,准备告辞。
可就在他欲开口时,却听石蕴容破天荒地、声音比平时软和了些许,开口道:
“你若晚间无事,晚膳便来正殿用吧。”
胤礽闻言,脚步一顿,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神瞬间亮得惊人,
虽说的是用晚膳,但到底是夫妻,这其中的潜台词,不必点破他也懂,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心头一阵狂喜,脸上控制不住地漾开笑容,几乎是立刻便脆生生地应了下来:
“好,孤一定来!”
他应得如此爽快响亮,倒让石蕴容有些不好意思,
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胤礽应完了,却还站在原地没动,只顾着咧着嘴傻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脚下生了根。
石蕴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又有些发热,
只得故作镇定地抬眼,带着一丝疑惑问道:
“你不是要走吗?”
这人是乐傻了吗?站着不动是何道理?
“啊?哦!对,对,走,孤这就走。”
胤礽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着,
脚下却像是灌了铅,慢腾腾地、一步三回头地往殿门口挪,
他心里的小人儿在疯狂呐喊:
这还走什么走啊!
干脆直接留下等着晚膳得了!
这磨人的等待时辰可怎么熬?
他脑子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幻想晚膳时该如何表现,以及晚膳后……
那被搁置已久的旖旎风光。
可偏偏就在他磨蹭到殿门口,准备回头说突然想起来今日无事时,
何玉柱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进来禀报:
“爷,富察·阿兰泰大人在外面求见,说是有要事回禀。”
胤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这阿兰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他恨恨地瞪了何玉柱一眼,吓得何玉柱缩了缩脖子。
可正事要紧,他找不到借口推脱,只得悻悻地咽回了冲到嘴边的话,
万分不舍地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石蕴容,
那眼神缠绵得几乎能拉出丝来,
这才无奈道:“知道了,让他去书房等孤。”
说完,终究是一步三回头地、带着满腹对阿兰泰的“怨念”和对晚上的无限憧憬,慢吞吞地离开了正殿。
看着他终于消失在门口,
那背影甚至带着点“恋恋不舍”的委屈意味,
石蕴容这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随即又暗自摇了摇头,对自己方才的冲动邀约有些懊恼,
要不是因为今日刚在乾清宫演了一出“夫妻和睦”的戏码,
若晚上胤礽不留在正殿,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惹来猜疑,她才不会开口留他。
只是……
她垂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块只咬了一小口的芙蓉糕上,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的糕体,
又不免想起方才两人同时伸手时,那短暂相触的、微凉的指尖。
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涟漪,悄然在心底漾开,
让她本就有些纷乱的心绪,更添了一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胤礽几乎是飘着走出正殿的,
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几分,
从正殿到书房这一段不算长的宫道,他走得是心潮澎湃,
思绪早已飞到了几个时辰后的晚膳时分,以及……
更往后些的夜晚。
该如何开口呢?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反复推演,
直接提及?
未免太过唐突,以石蕴容那性子,怕是要当场冷脸,
借着夸赞孩子?
似乎又有些刻意,
要不……就聊聊今日皇阿玛的态度?
顺势引出夫妻同心的重要性?
嗯,这个切入点似乎不错,
既显得忧心国事家事,又能自然地将话题引向“夫妻和睦”。
他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连眼神都带着光,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今晚留宿正殿,甚至接连留宿的美好前景。
至于那些格格侍妾们?
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心里揣着这般“大事”,他面上便不免带出了些心不在焉的神游之态,
就连进了书房,看到早已等候在此的富察·阿兰泰,
他也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让他起身,
自己则踱到书案后坐下,目光放空,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
阿兰泰见状,心中有些纳闷,但还是恭敬地开始禀报:
“太子爷奴才查实,通州漕运的一个管事,借着督办漕粮之便,虚报损耗,中饱私囊,数额虽不算巨大,但影响颇为恶劣,而且,”
他顿了顿,小心地观察着胤礽的神色,
“此人,是赫舍里家的旁支远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