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条理清晰,让苏云溪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
难道真的是她太计较了?
她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她觉得这样的观念或许在别人看来,并不能接受。
江彦是真心帮她,先是救了她,又请她吃饭,买衣服,没半点功利心。
可她却急着用一支钢笔把这份情分还清,是不是显得太凉薄了?好歹人家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江彦看着她有些动摇的样子,趁热打铁道:“除非,这支钢笔是你主动想送给我的,不是为了抵消裙子的钱,也不是为了感谢我之前救你,纯粹就是你想送给我,那我当然可以接受。”
苏云溪听着他的话,心里的愧疚感更浓了。
她刚才确实是带着抵消人情的想法买的钢笔,但经江彦这么一说,她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
江彦的坦荡和真诚,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江彦的眼睛,认真地说:“那……那这支钢笔,是我想主动送给江同志的,希望你能收下。”
江彦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有星辰坠入其中。
他不再推辞,伸手接过了那支钢笔,打开包装看了看,然后满意地插在了自己胸前的衣兜里。
接着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既然是苏同志主动想送给我的,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苏云溪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里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感觉江同志好像变了一个人,是她的错觉吗?
江彦摸了摸胸前的钢笔,目光毫不掩饰地带着强烈侵略感,看的苏云溪有点害怕。
“如果以后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去找我。我可能不会一直在局里,但只要你想找我,我都会在。”
那目光太过灼热,让苏云溪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
她小声说:“那就谢谢江同志了。”
应该不会了。
过不久,她就要离开首都去部队了。
说不定得过很久才能回来,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没必要再互相打扰,两人终究会陌路。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想打破这种有些暧昧的氛围。
“既然这样,我学校里还有事,就不打扰江同志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却被江彦伸手拦住了。“等等,我送你回去。”
苏云溪连忙摆手:“不用了江同志,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不远的。”
“不行。”江彦却不容她拒绝,语气强硬。
“送朋友回去,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苏云溪犹豫了一下,看着江彦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只好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麻烦江同志了。”
她跟在江彦身后,脚步慢吞吞的,刻意和他保持着一点距离,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情愿。
江彦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道:“就这么想和我保持距离?”
“怎么会呢,江同志你想多了。”苏云溪连忙摇头,眼神却有些闪躲,不敢看他。
江彦没再说话,只是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气氛有些微妙。
很快,就到了学校门口。
苏云溪停下脚步,对着江彦说了句:“谢谢江同志,我到了,你回去吧。”
说完,她甚至没敢看江彦一眼,转身就飞快地跑进了学校。
江彦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真是个无情的人。”
他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猎物想要跑?猎人应该怎么办。
苏云溪冲进宿舍,反手就关上了门。
她抬手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脑子里全是江彦的影子。
他坦荡又专注的眼神,带着强烈侵略感的注视,还有那些不容拒绝的话。
搅得她心里乱糟糟的,像塞进了一团理不清的棉絮。
她总觉得江彦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那种感觉很微妙,不是恶意,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挣脱的掌控力。
就像他总能精准猜到她的心思,然后一步步引导着她改变想法。
尤其是他看她的眼神,有时候温和得像春风,可转瞬间就会变得幽深灼热,让她莫名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猎人锁定的猎物。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甚至有点烦躁。
她向来喜欢明明白白、干干净净的关系,可跟江彦相处,总觉得自己像在无形的网里。
明明是想划清界限,却反而被他拉得更近了些。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更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人轻易看穿、拿捏。
“真是烦死了!”苏云溪小声嘟囔了一句,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试图把那些纷乱的思绪甩开。
江彦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该这么想他,可那种怪异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让她坐立难安。
她走到床边,先脱下了那条新买的蓝色裙子,叠好放在柜子里的最低层。
这衣服,吃灰去吧。
然后从柜子里翻出陆砚之给她买的睡衣。
那是一件浅粉色的棉布睡衣,质地柔软,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她熟悉的味道。
昨晚为了给王芳画衣服设计图,她熬到了半夜,图纸画得工工整整。
还特意贴心地标注了每种款式适合用什么颜色、什么质地的布料,就等着王芳回来一起研究。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踢掉鞋子,几下就爬上了床,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那些让她心烦的事情,脑子里只想着睡觉。
不管了,谁来都不好使,今天一定要睡个好觉。
很快,她就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沉沉睡了过去。
黑暗像潮水般将苏云溪裹挟,她坠入了一个满是血腥气的噩梦。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炮火声,轰隆隆的巨响几乎要震碎耳膜,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枪声、爆炸声,汇成一片人间炼狱的喧嚣。
眼前是浓烟滚滚的战场,天空被炮火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刺鼻又恶心,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断壁残垣之间,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残肢断臂,鲜血浸透了脚下的土地,汇成一条条蜿蜒的血河,踩上去黏腻又湿滑。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浑身僵硬,想跑却迈不开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惨烈的景象在眼前铺展开来。
突然,她看到了苏云雷。
他浑身是血,胸口一个狰狞的伤口不断往外涌着血,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已经没了呼吸。
而陆砚之正抱着苏云雷的尸体,单膝跪地,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
他身上的军装被鲜血浸透,沾满了泥土和灰尘,平日里挺拔的脊梁此刻却弯得厉害,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张着嘴,发出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嘶吼,听得苏云溪肝胆俱裂。
“大哥,苏云雷!”陆砚之的声音里满是崩溃,他死死抱着苏云雷冰冷的身体,手指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落,滴在苏云雷的脸上,却再也唤不醒他。
苏云溪想冲过去,想喊他们,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绝望的一幕。
就在这时,画面骤然一转。
她看到陆砚之提着枪,义无反顾地冲向敌人,枪林弹雨中,他的身影格外挺拔,却也格外孤单。
一枚炮弹在他身边轰然炸开,巨大的气浪将他掀飞出去。
苏云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撕心裂肺地喊着阿砚,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砚之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浴血,身上又添了无数新的伤口,血很快就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最终无力地倒在了血泊中。
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甘和眷恋,渐渐失去了光彩。
“不要,阿砚!”
苏云溪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后背的睡衣也被汗水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满是冰冷的泪水。
那种失去至亲、失去爱人的绝望和痛苦,还残留在心底,尖锐得让她浑身发抖。
她失神地坐在床上,双腿蜷缩在胸前,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梦里的血腥景象、陆砚之绝望的嘶吼、冰冷的尸体,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让她心有余悸。
是啊,她怎么能忘了。
明年,就是1979年,那场对外自卫反击战就要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