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样,眼下发生了命案去调查一番总是不会出错的。白羊率先一步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捕快赶往城内齐金锁常去的赌坊,又遇到了老熟人……
陆棉棉则和薛煌从成衣铺分别,陆棉棉返回衙门。
凌子敬一脸焦急的等在理事厅门前,看见陆棉棉的身影,他的双手微微向前举起,可随后又落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原本很亲密的关系在一夜之间突然多了一层隔阂,这层隔阂让他进一步也难,退一步也难。
可现在有些话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
“凌大人,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陆棉棉脚步停在理事厅门前,她打量着凌子敬。
凌子敬尴尬的扯起一抹苦笑,“棉棉,我们之间不用这么生疏,你还是像之前一样管我叫凌大哥就好。”
陆棉棉脚步一僵,“大人,莫要说笑。现在这里是衙门的办公之地,我与大人之间只有上司和下属之间的关系,切莫谈什么兄妹之情。”
“而且在衙门这样的公家场所,还请大人不要直呼我的名讳。叫我的头衔陆捕快或者陆班头就好。”
陆棉棉心里还是有一股怨气的,如果当日凌子敬够为他争取一番,或许当年杀害他弟弟的真凶便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可失去亲人的凌子敬那一次却选择站在陆丰的角度上考虑到息事宁人,考虑到一个类似于画本子当中的合家欢的完美结局。他也一并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让陆丰有了娘子,让陆怀恩有了娘亲,可就是没有让她的弟弟得到一个该有的公平。
可是这世道不能像画本子中一样上演,陆棉棉也绝不会原谅他们当年做下的错事……
她与凌子敬从那晚上开始就已经殊途末路了。
凌子敬眼神里有闪过落寞与痛苦,“棉棉……”
陆棉棉见他语气停顿,率先打破这个僵局,“大人这次若来寻我没什么重要的警示,那便让路。属下还要进一步的整理这件案件的卷宗。”
哪怕齐金锁到最后被查出来确实是因为失足落水死亡,算不得命案,但齐金锁毕竟是衙门的公差,还是需要记录在案的。
既然这里是公家的场所,不便谈私事,那他便约她出去。
“棉棉,我确实是有些话想对你说,不过你刚才说的话也有几分在理衙门是讨论公家公事的场所,并不适合我同你讲接下来的话,知道你能否同我一起到外面的酒楼?”
陆棉棉身体摆出抗拒的姿势,她显然是不愿意现在和他单独出去吃饭的。
凌子敬太过了解她,自然也发现了她不愿意。
可凌子敬的心中还是存有一丝年少之情的侥幸,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
“棉棉,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就这一次好吗?就当是年少时候的凌大哥,求你了。”现在的他与陆棉棉之间已有隔阂,他只能搬出年少的自己最后请陆棉棉一次,最后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
“好。”陆棉棉还是有几分心软,最终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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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雅间内,桂花龙井飘香。
凌子敬点了陆棉棉曾经爱吃的桂花鱼,用勺子挖出一块儿最细嫩的鱼肉,仔细的挑干净上面细小的毛刺后,将这块儿鱼放到陆棉棉的盘子中。
“棉棉,快尝尝。”凌子敬神色看起来有些兴奋,“我也是之前同县令一起到这家酒楼内用过餐才发现这里的厨子做的桂花鱼竟然和阿娘曾经做的桂花鱼口味有几分相似,你小的时候不也最喜欢吃我从运河里抓出来的鱼吗?”
是啊,陆棉棉小的时候家里贫困,好吃的全都留给陆怀恩了,能吃上一口肉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可那毕竟也是从前了。
不知从何时起,陆棉棉开始只习惯薛煌陪在她的身边跟着她一起吃饭。而从小到大喜欢吃的鱼肉慢慢的也变成了曾经那道跟他一起吃过的蟹粉狮子头。
陆棉棉兴致缺缺的夹了一口鱼肉放到嘴里是熟悉的味道,可却比蟹粉狮子头差的多。
“大人,您到底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说……”
“哪怕现在不在县衙里面,你还是要称呼我为大人吗?”凌子敬这个陌生的称呼有些伤了心,不过转瞬他又自己将自己劝好了,“罢了,棉棉,听到最近衙门里有传言说你要跟着薛大人一起返回京城了。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曾经他也听过这样的说法,但都是一笑置之。可现在他却心里没了底儿觉得陆棉棉真的有可能跟薛煌一同回到京城当中去。
陆棉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回应他的问题。
“你当真要抛下扬州城所有的一切跟着他一起回到京城吗?可是扬州城才是你的家呀,你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奔赴那么远,若是以后薛煌不再宠幸你,那你该在偌大的京城如何自处啊?这里有你的爹,你的弟弟,还有……”我……
“总之你真的是想好了要同他一起回京城吗?我劝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
陆棉棉加了一口青菜塞到嘴里,冲淡了鱼肉的土腥味儿,“我已经想好了,我要跟着他一起回到京城。这件事情不是突然做的决定,而是我已经慎重思考了很久。”
凌子敬有些坐不住了,他微微抬起身子,语气有些激动,“那你爹呢?你不要爹了吗?”
说是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能够在扬州城内牵绊住陆棉棉,也就只剩下唯一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陆丰了。
陆棉棉手中的筷子碰撞发出声响。
凌子敬果是了解她,知道她这个人其实表面看着不好说话,但内心还是有着一份柔软的心肠。哪怕陆丰这个人做丈夫、做父亲都不仁不义,可他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生父女,她也不能完全不理会他。
“我会留一笔钱给他。而且这个家就算离了我日子也会照常过下去。他还有娘子,还有儿子,不是吗?”
说到这话时,凌子敬能够明显感觉到陆棉棉话中还有其他的深意。
是那晚的事情……
“我觉得陆叔不是那样的人。他这个人也不希望过多么大富大贵的生活,我知道薛大人的财力怕是富可敌国,可就算你留给他再多的钱,恐怕也不仅女儿能够经常看看他带给他的幸福与满足更多。”凌子敬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陆棉棉不再说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段话,如果承认陆丰能够见到她更快乐的话,她就没办法继续下定决心离开京城了,可如果不承认的话,她又觉得自己是一个得不到父亲疼爱的女儿,那实在是有些可怜……
凌子敬看见陆棉棉情绪有所缓和,重新坐到椅子上,“而且就算是不是为了你的父亲去考虑,就算是为了你自己去考虑,我作为你的兄长也应该劝你不要入京的。”
陆棉棉挑眉,语气里带着些讥讽,“不知道大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凌子敬清了清嗓,“我知道现在薛大人对你无比看重。想要带你回京,成为他的得力助手,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是在扬州城内对这里比较了解,可到了京城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没有背景。你怎么在那吃人的地方活下去?而且薛大人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他不过是把你当成一枚棋子。等将来无用时便成为一枚弃子,他值得你为他如此卖命吗?”
“他值得。”陆棉棉几乎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这个回答。
他们几次三番同生共死,哪怕就算是对方将她当成一个棋子,但上位者能够为一个棋子做到这个份儿上,陆棉棉也认了。
凌子敬手中的酒杯没握稳,摔在地面上。清冷的桂花酒在地面上晕起一圈涟漪。
“棉棉,我还是想再继续争取一次。只要你愿意,我们两个便成亲。你依旧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这样你能够实现你心中的抱负,你也能够看到你的父亲,何乐而不为呢?”
“你与我假成亲也可以,总不能是对薛大人动了真的感情吧,可他虽然有响亮的名气,富可敌国的财力和手眼通天的权利,但他也不过就是一个阉割后的太监,他给不了一个女人真正想要的东西,你跟着他在一起到最后苦的还是你呀!”
凌子敬几乎把这段时间在心里反复推测压在心底的话全部都抛出口了,他已经将这次机会当成他最后的机会了。
“大人口口声声说不知道薛大人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那你又何尝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你又以为人与人之间的爱和情又是什么?”
爱情是一种生命关系,它本质是属于内在的。这跟一个人的身份,地位,金钱,家事,甚至是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女人都没有任何的关系。爱情他就在那里,他就在生命里,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薛煌是真男人,薛煌也从来都没有嫌弃过陆棉棉是个真穷人。
“棉棉……”凌子敬的话里几乎染上了哭腔。
“凌大哥。”陆棉棉转换了称呼,“你不愿意帮我弟弟翻案这件事情我也不再怪你了,念在我们年少时候的情分,今天的话就到这里点到为止吧。我即将离开扬州城,也不愿我们的关系闹得更僵,今天吃了这顿饭,就当我们还是少时的朋友。”
对于不给弟弟方案的这件事情不再责怪,其实是完全的失望。对一个人没有期望才会失望,而对一个人没有期望就证明对这个人再也没有任何的感觉了。这样的失望才是最要命的。
凌子敬也懂这个道理。
凌子敬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他从椅子上滑下去,他坐在地面上。他努力的伸出手想要去够刚才那个摔在地面上的酒杯,可他觉得身体就是没有力量,无论如何也够不到那个越滑越远的酒杯。
“我不要跟你们回去……”
“就算你们是衙门的人,你们也不能冤枉无辜的老百姓啊。我这儿还要在这里看店,还要营业赚钱填饱肚子呢,你们也不能说把我这老百姓带走,就把我这老百姓带走的……”
“……”
酒楼楼下传来吵闹的声音,陆棉棉听着这有些无赖语调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陆棉棉起身来到酒楼包间的窗子前,不顾地上仍然在不停的够着那只白玉酒杯的凌子敬。陆棉棉抬手推开包间的雕花木窗,一股寒气带着些许桂花香气冲入房间之内,这股寒气让地面上的凌子敬也得到了短暂的清明。
这发出无赖般声调的人是张大贵。
而此刻拉着张大贵不断往前走的男人是白羊。
白羊不是去调查齐金锁一案到赌坊去了吗?!怎么又和这个放高利贷的张大贵扯在了一起?!
白羊虽然是军武出身,但这张大贵也靠打手的名声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很长时间。虽然动起手来不见得是白羊的对手,但若想赖着不走,靠着一身蛮力和本就过硬的体格子还是能够牵扯住一段时间的。
“副班头!”陆棉棉从酒楼的二楼喊着白羊。
白羊抬头,还不忘牵制住一心想要逃跑的张大贵。
“县丞大人现在正在雅间内用饭,若是这张大贵与其金锁一案确有关联的话,若不愿意到衙门去受审,不如先押他到酒楼包间让县丞大人审讯一番如何?”
白羊本就是凌子敬的人,他自是信得过凌子敬的。
“那好,陆班头,我这便押他到楼上且等我一番。”
这天实在是太冷了,陆棉棉拢了拢身上的棉衣,关上包间内的雕花窗子,还是驱散不了室内的寒意。
白羊官靴独有的脚步声在酒楼的楼梯上踏响……
陆棉棉俯下身子扶起凌子敬,“大人,我们还是以公事为先吧。”
凌子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瞬间收敛起眼底的那一抹悲伤,“好,那便请陆班头与我在这里一同审问这张大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