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两位大人也都知道我是这城里面的打更夫,那日三更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巷子里面敲响竹杠,嘴里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老宋头看着体力不济,虽然这两位从衙门中来的官差没坐在他提供的那把椅子上,但他还是将身体靠在家里面唯一的横梁柱上找着支撑,“但人总有三急不是吗?我前天因为多吃了些豆子,这肚子便不好了,打更打到一半便克制不住,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可又怕这家家户户都嫌弃我,无奈下正巧遇见了那个早些年因为瘟疫而被清空的空巷子。我便想着到空巷子里面去解决。”
陆棉棉下意识问着,“既然那巷子里面闹过瘟疫,你就不怕进到巷子里面会传染吗?”
老宋头叹了一口气,“就我这贱命还怕什么传染啊!我当年便是从那条空巷子里面搬出来的。而且这瘟疫都过了好些年了,这巷子虽然是空了,但想来那些瘟疫已经不在了,我是不怕的。”
薛煌倒是认可他这番话,“继续说下去。”
谁给钱谁就是大爷,老宋头见给他钱的主都发话了,点头应承着,“是,这位官爷。”
“所以当时我便带着我的这几根竹杖家伙事儿进了这空巷子里面。巷子里面就未有人住,也没有个灯笼照亮什么的,我便随便找了个地方解决一下。可临走之前却听见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想着这巷子里面可能有野猫。官爷们也看到了,我住的这个地方比较惨败,老鼠经常光顾。我也想养一只猫在家里帮我抓抓老鼠,保住我这些为数不多的口粮。所以便起了这抓猫的心思,往这巷子里面深入了几分。”
“这越往里走就越不对劲,总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环绕着我。当下我也顾不得抓什么野猫了,便想拿着我的东西返回继续去打更。这脚下突然被绊了一下,我直接摔向了前面。也就和被发现的李捕快的尸体撞到了一起。”
“当时我的魂儿都要吓飞了!这天暗的很,我也不知道撞上的正是衙门李捕快的尸体。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被打死,一两个像我们这样的人,饿死一两个像我们这样的人是常有的事儿,我便不想管了,下意识是赶紧跑了。可就在我要离开之际却看见这人身上的衣服布料该挺贵的,想到之前衙门说到衙门报案会领到赏钱。我这也算是贪这几分钱,就将李捕快的尸体背到了衙门,敲响了衙门的登闻鼓……”
老宋头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一顿交代。虽然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可能有先入为主的因素影响,陆棉棉是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老宋头,总觉得他应该就是这桩案件背后的真正凶手。
而且越是想象不到的,就越有可能是案件的凶手。老宋头表面上看着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干瘪小老头,但说不定其实就是一个隐藏的功夫大佬,背后肯定是有些功夫在身的,才能轻松的制服李牛,将其活活打死。
只是若是把这老宋头和齐金锁联系在一起,找到一个杀人的仇视理由倒还好编排。可陆棉棉脑子里面所有的想法都搜索过一遍后,实在想不明白,李牛怎么会和这样一个打更的老头有恩怨牵扯。
可眼下老宋头说的话,也让人挑不出半分的纰漏。陆棉棉哪怕怀疑老宋头也要按证据说话,怀疑只是怀疑,若想真定一个人的罪,还是要拿出证据。
局面僵持之际,白羊气喘吁吁的扶着老宋头略微发霉的门板,赶到现场,“果然在这里见到了陆班头和薛大人。”
白羊和陆棉棉所以说是衙门里的衙役,可却各司其职,平时他们之间的工作不会有交互的时候。陆棉棉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老宋头的家门前。
“副班头……”
白羊一改往日木讷的性子,主动开口,“不好了,又发现了新的尸体。”
陆棉棉眉头一僵,“新的尸体?!”
扬州城内已经有好久没有出现这么恐怖的连环杀人案件了。陆棉棉官服外面裹着厚厚的狐狸皮毛,还是忍不住的打颤。
薛煌觉得偌大的扬州城出现几具尸体并不稀罕,抓住这桩案件的重点,询问着,“新找到的尸体可也是丢失了身体的某些部位?比如食指?”
白羊低头沉思,开口意有所指,“这具新发现的尸体可并不是丢失了食指这么简单,甚至是丢失了整个手掌,并且他丢失的远远不止这些……”
白羊:“二位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新发现的尸体,或许对案件有新的帮助呢?!”
陆棉棉和薛煌彼此交互眼神,老宋头这里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了,他们准备跟着白羊一起去看看新发现的尸体。
可白羊却并没有带二人回到衙门,只是一路将二人带回薛煌府邸。白羊将新发现的尸体带到了薛宅,而不是衙门。
陆棉棉有些不解,可还是跟着一同前去。那具新发现的尸体犹如李牛的尸体一般放在一个担架上,尸体上面盖着一块已经锈迹斑斑,发黄的白布。尽管隔着很远,尽管在这初冬的寒冷季节,众人还是能够闻到尸体身上散发出的腐败气息。
绕是陆棉棉不会验尸,但在衙门中跟着处理了诸多的杀人案件,她也能够从老仵作的经验中学习到一些知识,知道面前摆放在担架中的这具尸体应该死亡有一段时间了。
陆棉棉这次没有贸然行动,她生怕揭开面前这一块发黄的白布,下面露出来的又是她熟悉的面容。陆棉棉停靠在距离尸体不远不近的地方,抬头询问率先发现尸体的白羊,“副班头,可查清了死者的身份?!”
陆棉棉的问题脱口,凌子敬同样赶到薛宅门前。
凌子敬代替白羊回复这个问题,“这个人棉棉你应该是熟识的,或许让你看看他的真面目,你便能记起来他是谁了。”
又是熟人身故吗?!
明明已经是秋冬,陆棉棉却还想用多事之秋这个词来形容眼下的近况。
白羊听见凌子敬的话,直接将盖在尸体表面的那层已经有些包浆发黄的白布扯开,露出下面已经腐败的尸体。最先入目的是尸体那触目惊心,满是伤痕的脸庞,尸体的两颗眼球已经被挖掉,哪怕现在入了冬,可那眼球凹陷处仍有灰白色的蛆虫不断的蠕动爬行着,让人看到忍不住又一阵干呕。
陆棉棉扶着薛煌的手臂直接弯腰干呕起来。
容貌已经模糊不清,陆棉棉认不出这究竟是哪一个熟人。她强行压抑着喉头不断翻涌出来的恶心之感,询问凌子敬,“属下认不出来这人的身份,还请大人能够明示。”
凌子敬倒也不再隐瞒,“这人便是书中恶灵伤人一案中将棉棉绑到破庙私下寻仇的无赖王老五。”
陆棉棉压抑内心的恶心之感,再一次将目光投射到王老五的尸体上面,尽管那尸体的容貌已经脸上的伤口有些模糊不清,但他唇角那颗黑色的痦子还是显示出死者的身份。陆棉棉认得那颗黑色的痦子,这尸体是那日绑架他的王老五无疑。
可无赖王老五又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之前齐金锁和李牛丢失的手指,陆棉棉视线下移,锁定在尸体的手掌部分。那尸体已然没有了手掌,手腕处有一个椭圆形的伤口截面,伤口截面处那腐烂的发黑的肉,包裹着深深的白骨,周围还是有灰黑色的蛆虫不断的涌动着。
陆棉棉再也压制不住,直接原地呕吐起来。
云娘似乎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她从薛宅内跑出来便看见陆棉棉一副恶心作呕的模样。云娘想到陆棉棉刚刚出了小月子没多久,这身体自然承受不住这样的视觉冲击。云娘上前一步让陆棉棉将身体的重心从薛煌身上转移到她的身上。
云娘抬头看着薛煌冷峻的下颌线,“大人,棉棉现在恐怕还承受不了如此的刺激。我先带她回房去休息,刚好我炖了新鲜的银耳莲子粥,让她服下一碗定定心神。”
薛煌点头答应。云娘做事还是靠谱的。
陆棉棉的身影消失在薛宅面前,门前留下三个男人和一具尸体。
薛煌则是毫不客气的直接点名,不想再和他们虚伪的攀谈,“还真是辛苦凌大人费尽心机将这王老五的尸体从乱葬岗中带出来。凌大人并没有将这桩尸体带回衙门,而是直接将这尸体带到我薛宅门前,想必也猜测到这王老五真正的死因。”
凌子敬让白羊将尸体带到薛宅门前,主要是给陆棉棉看的。凌子敬清楚王老五的死是因为薛煌想要给陆棉棉出气,这才用残忍的酷刑剥夺了他的性命。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这句话不过是说给寻常百姓听的罢了,王子犯法又真的岂能和庶民一样受到应有的惩罚?!
就算他们把这具尸体带回了衙门,让衙门立案审查,最后查到了薛煌身上。可薛煌身后有那么多的仆从与影位,随便抓出来一个人为他顶罪便可。仅仅凭着王老五的尸体,他伤害不到他分毫的。哪怕他现在是扬州城的二把手,但面对薛煌这权力滔天的大山,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他要费力寻找王老五的尸体,不过是想要让陆棉棉看到薛煌的“真面目”,让陆棉棉知道薛煌究竟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之人,绝不是一个可以攀附和依赖的人。
凌子敬倒也不再狡辩,“薛大人确实是聪慧绝伦。”
“薛大人这么聪明,想来也定是知道我将王老五的身体带到你家门前,也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棉棉是个聪明的,你猜她被带回去喝银耳莲子羹的这个空档,回想起门外发生的这一切。她会不会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羊还不忘补刀,“大人如此残忍的嗜杀,不知道您房里的那一位会不会因此疏远您?”
薛煌看起来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确实,你的目的可能达到了。可是你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把人从我的身边抢走吗?可你当真觉得你这么做就能把人抢走吗?难道在他心里印象更不好的,难道不是你吗?”
众人对外隐瞒了陆棉棉小月子的事实,可众人也都知道,陆棉棉在被王老五绑架后,身体受了很严重的伤,到如今都有后遗症……
薛煌继续开口,“你明明知道她的身体因为王老五受了很严重的伤,到如今也未曾康复。可你现在却将王老五死状如此凄惨的尸体摆在她的面前,让她恐慌,让她恶心。难道真正没为她考虑的人不应该是你吗?真正让她厌烦的人都不应该是你吗?”
凌子敬没想到控诉竟然淋到了他的头上,听到这些话,他的身子一僵。
他好像过于求成,只觉得王老五的尸体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为了达成目的,他有很多事情都未仔细考虑过……
薛煌:“是你想要将人给夺走。但却并不顾旁人的意愿,你的心里当真有她吗?你当真在乎她吗?或许这只是你的一己私欲罢了。”
凌子敬若不是有白羊搀扶,他的身子已经站不稳了。
薛煌:“眼下衙门接连死了两名官差,凌大人却仍然不紧不慢的在这里关心旁人感情的事情,当真是闲的很。凌大人若是时间空余的话,倒不如去多管管衙门里的这些案子,我就不送客了。”
白羊听出了话中的逐客令,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也不过是自取其辱,他搀扶着身形已经有些踉跄的凌子敬,离开薛宅的大门,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薛煌转身进入薛宅内。
薛宅大门被关闭的那一刹那,薛煌双手紧握成拳,骨节泛出一阵青白。薛煌知道陆棉棉见见血,他同小覃子处理王老五都是瞒着陆棉棉进行的。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也有慌乱的时候,他怕凌子敬的话一语成谶。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棉棉,陆棉棉是否又真的会因为这件事情对他害怕,对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