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苏晓玥递来的样衣,仔细端详。
手指在布料上轻轻摩挲,翻来覆去地查看每一个细节。
“这布料手感真不错。”
杨叔微微点头。
“摸起来既透气,又有筋骨,不是那种一捏就皱的廉价货。听说你们还坚持用老法子染色?”
苏晓玥轻声答道。
“对,我们是在传统马蓝草染色的基础上,重新调整了配方。经过多次试验,现在颜色更牢固,也不容易褪色,日晒水洗之后依然鲜亮。”
“而且,我们在袖口、领子这些地方,特别加了盘扣,还有手工绣花,都是老师傅一针一线缝的,为的就是保留一点老味道。”
杨叔听完拍了拍吴海荣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海荣啊,你这老婆,真是没挑错人。有眼光,有主见,更有胆量去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最关键的是,她不忘本,知道从哪儿来,但也敢往前走。”
吴海荣和苏晓玥闻言,忍不住相视一笑。
那一瞬间,他们的眼中都闪动着藏不住的骄傲。
接着,苏晓玥翻开手中的文件。
将飞裳品牌的未来发展规划娓娓道来。
杨叔虽年过七旬,但思路敏捷,对行业趋势了如指掌。
提出的几个优化建议,立刻让苏晓玥眼前一亮。
“要的那些机器,我都能给你们凑齐。”
杨叔最后下了结论。
“我知道你们急,所以设备这边我亲自盯着,优先安排发货。看在海荣的面子上,价格我也给你们压到最低。”
苏晓玥心头一震,眼眶顿时有些发热。
“杨叔,真的太谢谢您了!这笔订单对我们来说太关键了。您愿意这么支持我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
“别谢我。”
杨叔摆了摆手,神情淡然。
“是你们做事有章法,产品有诚意,才让我动了心。现在国内缺的不是品牌,缺的是像你们这种的品牌。有老底子的文化根脉,也不怕玩新花样,敢闯敢试。”
告别的时候,夕阳正缓缓西沉。
苏晓玥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暖烘烘的。
只要新设备一到位,生产线就能全面提速。
“柔棉系列”也能尽早批量生产,赶在旺季前全面上市。
回到厂里,她径直走进办公室。
静静地站在窗前,目光落在厂区门口。
女工们三三两两地结伴下班。
有的说笑着,有的提着饭盒匆匆赶路。
这一幕,让她心头莫名安定。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
是姚之尚打来的电话。
“姚科长。”
“苏厂长,没有打扰到你吧?”
对方声音低哑。
“没有,您说。”
苏晓玥坐直了身子,语气尽量保持平稳。
“小永那边,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姚之尚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他死死咬定,自己就是个临时工,是刘平安高薪请他来撑场面的,仅此而已。至于服装是怎么生产的,他一概推说不清楚。卫成霖?他也一口否认,说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他只承认一件事,刘平安当初交代他跟着来飞裳厂,如果厂里有人来找麻烦,他就出面说两句话,制造点动静,吓唬吓唬人。”
苏晓玥皱起眉头,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他以前在卫氏干过的事呢?刘姐还特意跟我说,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特别眼熟。”
“他是承认了,几年前在卫氏旗下的运输队打过几个月的短工。”
姚之尚的语气沉了下来。
“但他说早就离职了,和卫氏再无任何瓜葛,更别提和卫成霖有什么联系。我们已经调了档案,也查了记录,可他那段经历实在太零碎,干的时间短,工资走的也是外包劳务公司,连正式用工合同都没有。”
“这种情况根本无法作为证据链使用。至于他那天总盯着染整车间看?我们问了,他自己解释说,就是好奇,觉得大缸子又高又大,以前从没见过,纯粹是凑热闹。”
“现在我们手上能抓得住的,就只有这批劣质货本身的问题。其他的,比如幕后指使者、资金流向、长期布局等等,连边都摸不着。”
“刘平安更绝,直接把所有责任都揽了过去,说自己管理混乱,工人技术不过关,就想趁机骗一笔预付款,根本没有其他预谋。”
苏晓玥胸口一紧。
“那……接下来怎么办?”
“那就只能按纠纷,再加上生产伪劣产品来处理了。”
姚之尚低声说道。
“对刘平安进行行政处罚,罚款,并责令其赔偿飞裳厂的实际损失。至于小永……我们得放人了。”
“但你放心,他一出所,我们的人就会立刻跟上,二十四小时监控他的行踪。只要他有一点异动,我们都会第一时间上报,绝不会让他轻易脱控。”
他沉默片刻,语气中透出深深的歉意。
“苏厂长,这个结果太憋屈,也让你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可这伙人太精了,做事滴水不漏,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可追溯的痕迹。”
“没有实锤,没有铁证,我们真的动不了他们。必须有确凿证据,这是铁律。”
苏晓玥努力压下喉头那股酸意。
“我懂,姚科长。你们已经做得很到位了,程序合法,调查细致,也及时提醒了我。谢谢你们。”
她知道,法律不是情绪的出口。
它不靠直觉,只认证据。
即便她心中怒火翻腾,此刻也只能按捺下来,等下一个机会。
电话挂了,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苏晓玥怔怔地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吴海荣静静地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
见她脸色苍白,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出什么事了?不好?”
她回过神来,把刚才那通电话内容复述了遍。
吴海荣听完,眼神陡然冷了下来。
“和我们猜的一样。卫成霖这种人,老谋深算,滴水不漏。他从不会留下任何可以抓的把柄。”
“放小永回来,绝不是他们心软,而是想放长线,钓更大的鱼。但这样一来,我们也等于被推到了明处。从今往后,再难藏身了。”
“嗯。”
苏晓玥低声应了一句。
“我知道。该准备最坏打算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浅。
梦里,总有模糊的人影在厂房四周转来转去。
脚步虚浮,却始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