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木漪安于月星殿右堂,因为在外总不适应将自己放在全然封闭的地方,虽然天冷,她也还是开了半盏窗,临窗睡着一张皮毛矮榻。
帷幕随窗外漏进来的风,左右晃荡,间隙有纯白的雪籽,往她身上所盖的厚褥上落下。
她却莫名有些燥热。
睡梦中呓语将被褥踢开,柔软的胴体在清冷的光中翻了个身侧躺,面靠光窗,忽而感觉腰凹处有人覆手,一点点沿着那腰眼往她身上游滑。
脑上充血,却鬼压床般,怎么也睁不开眼,便闭着眼寻住那手,用力摁住。
那人却立即与她十指紧握,两人的手指上都有薄茧,隐约觉得熟悉,直到一股梅寒香气敲入脑内,她猛然睁开眼,风又将帷幕吹盖她脸上,她被人掰转肩膀,平躺在床上,隔纱望见上方这人眉眼。
还未来得及张口斥他狂荡,那与他牵着的手便从她的腰腹向下,划过脐眼往下,共同置入人迹罕至的那片幽园。
木漪心口一阵狂跳,要反躬身弹起,他蛮横将她腰掐住,唇隔纱而落。
她瞪大眼呼吸。
细微距离,脸上瘙痒。她看见纱外的他正专注闭着眼,长而翘起的睫毛在她眼皮和脸颊上如蝶羽翕动。木漪完全接受不了这场面,四肢却已失控,完全被封住一般无法动弹。
直到他将唇挪至她耳边,隔纱含住她耳珠,魅惑道:“小舟,把嘴张开。”
一口烧灼的欲气冲至她五内,将她烧惊过来。
木漪惊惧起身。
四下并无人,且室内极静,她心有余悸地掀开撩动的窗帷,解窗往外左右探头,梅花寒香原是来自后庭中的梅林,眼下只有雪落压枝头的堆砌动静。
是梦中梦。
根本就没有人来过啊.......梦境不断倒回,梦中人的面容越发清晰,她甚至挥了挥自己的脑袋,“木漪,你怎能.......不可能的.......“可脸上热度愈高不下,她气不过,点灯下榻去奁上镜瞧:
镜中人黑发遮面,眼含春波,半颊......酡红。
这幅样子将木漪吓到了。
她觉得自己恐怕是中邪,忙反叩镜,钻回被褥,用被蒙过头。
只知春梦更胜噩梦,让她余夜都辗转反侧。
闭眼好一阵子之后,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她在褥下叹出一口短促的气。
才二十六岁而已,是她年纪真的大了么,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去做一个与谢春深有关的........春,梦?
她并不知道,此梦中人亦在梦她。
同是做春梦,谢春深的梦境里两人的肌肤相亲就更暴烈了些.......天雷勾地火,他亦无法言说。
辰时,太极殿还在上朝。
善阳公主让木漪留宫用早饭,木漪还在因为那个梦而精神恍惚,便不及思考昨夜石璞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哄公主,竟让善阳留自己等石璞下朝,又在下朝后让宦官带他们去月星阁后书阁一览,自己却不跟上。
宦官留待门外,石璞带她往书架深处走了几步。
阑珊的光线让前路一明一暗,她觉得够深了,停下脚步:
“女子有御夫之术,十四驸马讨公主的欢心,倒也很有一套。”
石璞无奈一笑:
“何为欢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善阳也懂得。”
木漪微顿,轻声回应:“这是君臣相处之道。”
石璞总是折于她的聪慧。
只要她还如此,他似乎,停不下那种同类者对同类者的自然倾慕,便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离她更近一些。
哪怕并不做什么,只是这般说说话:
“我与公主身份不同,先是君臣,再是夫妻。”
他在木漪的眼中看见一种脱离爱恨的了然,她并不爱他,现在,因他的自相矛盾,她或许还有些瞧不起他。
石璞对她这种神色感到无力,含笑解释:
“我想将你拉来我身边,你离开洛阳后,我预备婚事等待你归来。可陈将军突然将一位公主带到我面前,能驱使这位将军的人,整个朝堂都屈指可数。我一下便知道,我与你不再可能了。”
他斗不过谢春深。
“陛下正有笼络富甲之意,石家亦想彻底留在洛阳,我与公主,亦不过是两个看清却不说破,要借势而立的微末之人而已。”
谢戎给他了一个选择。
他本已一无所有,却可以追求善阳公主。
此举一箭双雕。
斩情不够,还要诛他的心。
因为他口口声声说对木漪真心实意,不在意其中利益,却转手接下了这个机会,将自己的婚姻经营成了一桩更为庞大的生意。
是矣,无颜立足过去。
也再,无颜面对木漪。
“我能理解你。”
木漪听完,冷静解道,“如果你不迎娶公主,我会觉得,你不配当我两年的商伙人。”
石璞的情绪缓了一会儿。
但那股遗憾之前却更多了。
“此后石家成皇亲,我为陛下经商,受皇家庇佑,不能再与你谋商战打配合了。”
木漪点头:
“天高海阔凭鱼跃。你只是往另一个方向飞了,不栖我这处枝也没什么。”
她这般无谓大方,他也不能再说什么来陈情,只会显得自己愈发可笑。
便只能对她,装作释怀一笑,提道:
“其实昨晚封词已写好,要不要——”
外头有鹂鸟叫声,他伴着这节奏上前几步,想将旁边高处的架上书筒抽出,木漪却觉得两人距离有些过近了,一气走出了书阁的架子。
“我对这些繁缛辞藻没有兴趣,你自己决定。”
“这是你的封词,就不看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你,”彻底走出他布下的阴霾处,留他一人在阴影中,自己却浑身罩着暖光,“时候不早了,我该出宫了。”
他彷徨追上来:“那一定让我送你一程。”
她又要说不要。
却看见他眼中的哀求。
男人的哀求,多半虚伪做作,木漪根本不会为其所动。
但想想,相比在东平郡的谢春深,石璞还真实了几分。
她转口答应。
“有劳。”
石璞喜出望外,去月星殿让人套马。
午时之前,她向善阳问别,善阳又给她备了一份细礼。
箱子一打开,珍珠宝石闪耀,应是受石璞的意见,送来投她所好的。
她被这些西域的宝石闪了眼,虽无之前那种喜悦万分,仍旧有些饥渴,想立马拿起来看一看。
有权利的滋味真好啊。
谢春深就这样滋养着自己,如鱼得水了三年么?
善阳含笑,满目温柔:
“我们给陛下请过安,也要出宫去了,日后要多来我公主府上做客。”
她应下。
待石璞送木漪离去,善阳脸上堪称无暇的笑容便立刻褪去。
女婢子来问:“殿下,要奴跟上去吗?”
“你多什么事?你以为他们会做什么?”
女婢赶忙低头退下。
善阳看向外,喃喃:“若心不在我这,别说你跟着,就是绑着,抓着,锁着,那也没用。”
她知道石璞有分寸。
……她的驸马都尉,最大的长处,便是这分寸。
御道上禁行马车。
宫人先拉马至西华门,留宦官引路,石璞与木漪二人慢行。
“待归宅之后,是不是该办一顿庆功酒?
我记得县君的寿辰将至,可以借此请一请方圆百里的贵客。”
木漪颔首。
“我会考虑。”
二人将将说话走到门前,却发现已有一辆马车停在那处,挡住了月星宫马车的路。
宫人呵道,“这是十四公主的马车,你们还不让开,挡在这里是想以下犯上吗?!”
石璞看了一眼那牵车的马夫,竟是中书监陈河的家奴,便抬手噤宫人声。
又拱手问:“可是中书监在内?”
家奴道:
“中书监与新上任的谢监司正在中书省同忙呢,让小人替谢监司先来接个人,说,是他家里的大夫,也是新封的平梁县君。”
石璞看向木漪。
木漪冷冷地站在原地,似乎并不领情,两辆马车堵在西华门,就这么僵着。
不多时,西华门外面的尽头出来一人,但离这处很远,迎风站着不动。
木漪不禁看向那人,他已换了绿色,替掉了前驸马温遂安,着酱紫色官服,可与五十多岁的杨尽,在朝廷里平起平坐。
她只是有一瞬想:为什么他每次都是这样,不能朝她往前走一步呢?
但也只一瞬,很快转身当着他的面,拿了石璞手里带了一路的书筒,里头装着封词。
“我突然又想看看,我带回去看。”
而后毫不犹豫地上了月星阁的马车。
石璞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了心意,笑意变得很淡。
上来看似帮忙,实则往自己这边扯了一下缰绳,提醒:
“知道么?你在船上贴身照顾他,他在东平郡中箭也要救你,现在,洛阳到处都在传你们两人的流言。”
她哼笑:“流言驸马也信?”
石璞迎着阳,感觉刺眼:“是真是假,唯有自己清楚。”
说罢,松了马缰:“珍重,木芝。”
眼看她上了公主的车,陈河的家奴也没有办法,只好先让开了路。
金粉的马车香气袅袅,至谢春深身前时,他还站在御道中央不动。
宫人无奈勒马,又不敢得罪元靖的功臣,低声下气地说:
“谢监司行个方便,小的……也是给十四殿下办事啊。”
谢春深阴森森地在原地又停了几瞬,停得宫人冷汗都出来了,忙抬手擦着汗时,帘内半手掀穗,手腕上是一对错金银的雕花手钏。
手主人并未露脸,只传声:
“请谢司监,让路。”
谢春深心下郁闷,他从公务里跑出来,恐她也许会错了意,不肯上陈河的车。
那他便来露一面。
这总行了?
但方才那一幕,在他眼中更是突兀至极,他想将她直接拽下来塞进陈河的马车,但更想问一问:
怎么才算是对你好。
他为人处世的经验,令他根本想不通这个问题。
方要抬眼,便被丢来这冷冰冰的五个字,咬一咬牙,竟然气笑了。
眉眼一紧一挑,骇的宫人脸上血色褪尽,以为他要杀人,但下一瞬,他让开了路。
一句话都没说。
宫人兢兢战战,将车从他身边错身,而后送木漪送的飞快。
直到消失,谢春深无声喃喃一句:“如果喜欢你喜欢的,就是对你好,那我做不到。”
他只能爱她。
却不能爱屋及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