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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悦想了想,道:“每年宫女招新,都是要经过层层筛选的。这六局二十四司,虽然职务不同,但录用的小宫女,大抵都在十岁到十六岁之间。而这孟青,少说二十有五,已然是能出宫的年纪了。时下才来,决议是有人刻意安排。在乌池之时,她就是关系户,与那盐池监窦麒是为旧交。而窦麒与周仕丹,又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名单上,该是结拜过的义兄义弟。时下这孟青出现在皇宫,您想想便知究竟了。”

李值云陡然失笑:“本官倒是忘了,她与窦麒的这层关系了。如此说来,必是周仕丹刻意安排。”

沈悦稍一躬身:“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群人倒是团结护把的很,从来都是相互提携。当真是苟富贵,勿相忘啊。”

李值云翻身上马,嗤笑着说道:“该是也内斗过,若不然,窦麒的盐人玩偶,也不会出现在运盐车中了。”

马儿刚走两步,李值云便冷不丁的想起了苏娴。

小豌豆说,是楼水昌派人前来医馆,逼迫她们姑侄二人制作逍遥丹的。

那缘何不去别家,只去她家呢?会不会是因为,先前就认识?

思及此处,李值云不觉一笑,好你个兔崽子,把师父都给糊弄过去了!

那么,白鹤园名单中的四男二女,其中二女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苏娴和孟青。

她们个顶个的,狡兔三窟,化名无数。

时下,孟青化名为苏梦。而当年的商漉,又化名成了苏娴。

而这商漉,又是姑苏灭门案中,商家的大小姐。

咝,这倒新奇了。这世上居然有人,领着拜把弟兄屠杀自己全家的。

新奇,当真是新奇啊!

不过总而言之,只要周仕丹不倒,这桩姑苏灭门案,恐怕要永眠地下,难见天日了。

回来衙中,略坐一坐,就到了下值的时间了。

看着李值云回家了,沈悦也换上常服,从后门溜出了冰台司。

自打和小曼重逢,他便每隔一日,都要往她家一趟。时下,那套宅子已经不是凶宅了,俨然成了二人的安乐窝。

小曼知道今晚沈悦要来,便赶了个晚集,买些菜回去。

同一时间,小豌豆和岁丰也耐不住鸿胪客馆的无趣,溜出来闲逛了。

走着走着,便看到前头有只猫被人当狗牵,注意力一下子便被吸引过去了。

“好可爱呀,穿着特制的棉坎肩,还踏着四只雪地靴。它的主人,也忒巧了!”

再仔细一瞧,小豌豆一个激灵,“哎唷我去!这不是小侏儒阿竹的奶牛猫吗?它有新主人了……”

抬眼瞧她的新主人,是个约莫十六七岁大的小姐姐。

身段娉婷,活力满满,擓着个大大的菜篮子,脚步还是一掂一掂的。光看她脑后摇曳的红丝带,就知是个十分喜恰的姑娘。

喜恰——和悦可爱,正如此时的奶牛猫。

先前两别山时,这只猫浑身上下,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锐利。一转之间,竟变成了一个招摇过市的显眼包。

揣着好奇,小豌豆拉着岁丰跟上了她们,拐过了两条巷子,适才一脸困惑的站到了丁言家不远处。

“我的天呐,她怎么住进去了?她不会是把这套凶宅买下来了吧?”

话音刚落,岁丰便扯了扯小豌豆的袖子,“你瞧,那是不是沈副司?”

定睛一瞧,还真是!

他抱着一张新案几,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随后直接推门而入,连门都没敲,就跟进自己家一样。

小豌豆不解的看向岁丰:“沈副司这是,成家了?”

岁丰噗嗤一笑:“先前我师父说,沈副司喜欢上了一个丫头。那丫头啊,跟田画秋大一边大。现在看来,就是她了。”

小豌豆噫的一声:“画秋真惨,将来还要问自己同龄人喊师娘。”

提起田画秋,岁丰吐了口气:“我瞧着画秋啊,好像是不想干了。咱俩罚跪的那天,她也在角落躲了好久。”

小豌豆抬眸:“为什么?考试的时候,她可是第一名进来的。”

岁丰小声:“我估摸着,还不是因为冰台司转型了。她那人板板正正的,说不出什么时候还带点清高。可能,是不愿让自己手上染血吧。”

小豌豆伸出她的爪爪,调侃道:“那糟了,按照画秋的思路,咱俩已经手上染血了。果仁殿下,已经疼的不想活了。”

岁丰扶额大笑,又不敢笑的大声,只在喉咙里压着笑意,笑的是一抽一抽的:“染就染呗,六扇门里,哪有纯粹的光亮衙门?所谓的青天大老爷,都是演绎里编出来,取悦百姓们看的。”

小豌豆眼睛一挤:“你倒通达,要有机会,还是劝劝她吧。”

岁丰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等咱们一回去,就找机会劝一劝。无论如何,都比她回家,跟着她那不良帅的父亲做事的强。”

然而暮色渐沉,为时已晚。

田画秋悄悄的潜入李值云的书房,将一封辞呈轻轻放在了桌上。指尖微颤,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转身又取出一封信,疾步至师父沈悦的卧房。

夜色中门扉紧闭,她屏息将信塞入门缝,心头涌起一丝难言的愧疚。

随后,便也一刻都等不及似的,扛起早包袱就跑。

冰台司的门子正倚在门房里打盹,听到开门声立时惊醒,眯眼问道:“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田画秋脚步不停,强作镇定道:“天冷了,我回家换床被子,已经和我师父打过招呼了。”

她的声音略带急促,却挤出几分笑意。

门子听到这话,适才挥手放行,可就在回家的路上,田画秋出了事。

走出皇城,一路南行。

夜色愈发浓稠,街巷空寂,唯有冷风卷起落叶沙沙作响。她拐进太平坊的一条长巷里,打算抄近路回家。

踏入之后,那本就不够明亮的月色,顿时又黯了三分。

两旁高墙耸立,黑影幢幢。硕大的黑影怪状嶙峋的打在眼前的石板路上,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打起鼓来。

突然,有个会动的东西在左边一闪而过……

田画秋心口一跳,忽觉脊背发凉,连忙低喝:“是谁?”

来回张望,四下无人,只有惨淡的月光,洒在民家的黑瓦之上。巷子深了,连风声都诡谲起来。一时安静,一时呜咽,似是鬼魅打开了干涸的嗓门,大口大口的吸纳着自己身上的人气。

她挽了挽肩上的包袱,身上虽冷,手心却不觉冒出汗来,湿漉漉的黏在包袱上。

这便硬着头皮,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走,步履急促,恨不得立时逃也出去。

可就在道路渐宽,月光乍明之际,她刚一放心,有个黑影却突然从左边扑来!

一只大手,死死捂住田画秋的口鼻。

她挣扎未果,便被拖进了一旁的小巷深处。人影翻动间,衣衫撕裂声刺耳,月亮又不巧的,将面庞隐入了厚厚的密云之中,天地霎时陷入一片漆黑,只余急促的喘息与绝望的呜咽在黑暗深处沉沉回响。

一夜无书。

转天一早,李值云刚踏入衙中,便见沈悦一头大汗的,在清点人马。

“出了何事?”

沈悦焦头烂额的跑来回话:“禀司台,画秋不见了。昨晚上她在您桌上搁了辞呈,还给我留了封信。我看到信时,已经晚了,这便决定今早往她家去,接她回来。不料,方才她父亲却说,昨夜画秋根本就没回家。我这一想,该是在路上出事了,这便要带人去找!”

李值云目色一凛,接过信来。

那信中表达了对师父沈悦的感激与惭愧,并说明了离去的缘由。冰台司转型,与她的规划不符,打算回到家去,安心准备明年的女举考试。

李值云五指一握,信纸都揉皱一团,怒气冲冲的把字眼从牙缝中咬出:“这孩子!原以为她是个踏实稳重的,不料比谁都耐不住性子!去去去,找去吧!”

沈悦得了授意,带人就走,这一找,直找到了午时,才在太平坊一小巷深处找到。

找到人的时候,她奄奄一息,只剩下半口气,衣衫不整,厚厚的棉裤已被鲜血染透。

指路的人说:“方才我当是谁呢,歪在这死胡同里,身上还盖着竹筐簸箕,我还当是死了呢。”

一见这场面,昨晚发生了什么,沈悦已经知道了大半。

他紧咬着牙,面颊颤抖,心中的愧疚如潮涌一般,铺天盖地的袭来。脱下斗篷,将田画秋包住,这便稳稳的抱着她,冲向了最近的医馆。

下午的时候,小豌豆回来了,原以为这次立了功,会得到师父的嘉奖和赏赐,不料一见面,就挨了一顿训。

“你们三个小家伙,就你最淘气,动不动就带着他俩往外跑,往外跑!现在可好了,田画秋被奸污了!跑,以后你还敢乱跑吗?”

小豌豆一头雾水,脸上的笑容还没冷呢,就碰了一鼻子灰。

“什么,画秋被奸污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师父问的是,以后你还乱跑吗?”

李值云瞪着眼睛,对着小豌豆迎头痛斥。小豌豆不知详细,根本想不通师父的怒点究竟在哪儿,只是站在那里,轻轻的摇了摇头。

此时的李值云,可谓是怒火中烧。

冰台司转型,本就在她的不满之中,现下又出了此事,便成了她这一府之长,治下不严,管理不周了。

她怒气冲冲,七窍生烟,看到孩子,便迁怒到了孩子身上,于是把小豌豆捉过来摁到腿上,抬手就往小屁股上抽了两巴掌,“摇头,你就跟我糊弄吧!不知道错,这就给你长长记性!”

小豌豆被打的哇哇大哭,委屈万分,李值云一把将她推搡起来,厉喝道:“又不疼,给我憋回去,不许哭!”

正闹的火热呢,沈悦回来了。

他推门而入,走进了李值云的书房,双眸红红的,俨然是落过了泪。

见李值云在朝小豌豆撒火,这便一抽鼻子,将小豌豆哄去了一旁:“归根结底,是我的不对,这才叫你师父大动肝火,没事了啊,不哭了。”

哄罢了小豌豆,沈悦朝李值云拱手请罪:“都是属下的不是,作为画秋的师父,没有尽到看护的责任,以至叫她遭此一难。”

李值云压下火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方才确实是失态了。

“时下如何了?”李值云关切的问道。

沈悦吸着鼻子:“郎中说,命是保住了。只不过那处,受伤太重,撕裂了,以至血染衣裤。贼人不仅奸污了她,还存心凌虐,其身上到处都是牙印和抓痕。”

听了这话,李值云也酸了鼻子:“郎中可说了,这该怎么医治?”

沈悦泪眼凄迷:“郎中说,已经把撕裂伤缝合了,可是她失血太多,又在外头冻了一夜,恐怕要养上几个月了。”

李值云微微点头,把悬着的心放下半颗:“若孩子愿意,就接回衙中将养吧。我这就通知孙主薄,看能拨下多少抚恤金来。钱不钱的不重要,但终究是咱们的心意。”

沈悦应了是,拱手告退道:“那属下就先回医馆了,不论如何,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去吧,一定要用最好的药。等下值了,本官也去瞧瞧。”

随后,李值云又通知了门子和守卫,“今后任何吏员出入冰台司,皆需去沈副司处,拿到亲批的条子。”

安排好了一应事项,再度回转至书房时,可怜兮兮的小豌豆还坐在榻上揉眼睛。

那小脸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跟个委屈包似的。

李值云明媚一笑,坐过去搂住了她:“不难过了,师父不是担心你么。你想想,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那么大主张,不惜走夜路也要回家,多危险啊。给你个提醒,咱们以后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小豌豆一哼,背过脸去。

李值云戳了戳那凝脂般的小脸蛋,简直是嫩出水来,吹弹可破喔。

没忍住亲亲,再跟裹粽子似的,给她裹上棉大衣:“好啦,师父现在要去探望田画秋啦,你要不要一起呀?要是愿意的话,师父今晚就赠送揉尾巴按摩,你不是跟小猫一样,最喜欢这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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