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下砖石传来的冰凉让苏无默的头脑清明了些许,再一抬头,果然看见了错开身的……父亲。
“副提举大人请起。”苏父张了口,却没有动手,反而是管事上前来将苏无默搀扶起来。
不过短短几瞬,苏无默心中的酸涩无以复加——当年年岁尚小,不懂一大家人需要倚仗什么才能生存下去,更不懂父亲眸中流露出的隐忍情感做不得假。
“父……亲。”支吾发言语,微红的眼角,终究是暴露了苏无默的心境,年纪轻轻的前科进士就这样异常拘谨的站在原地,“我,无默这次回来不打算走了。”
苏父只是盯着眼前的人,似乎是在确认这个儿子到底会不会再让自己伤心一次,又好像是在照着苏无默离开时的模样描摹如今这个朝廷命官。
“父亲。”
最后一线橙紫挑起正厅里几乎微不可查的灰尘,在半空中阻挡了苏无默抬起头那一刹那的目光。
苏父感受到一道炽热,可是偏过头去看时,苏无默已经重新把头低了回去,看着面前不足三步的地方,仿佛刚才的话与注视都未曾存在过一样。
“我懂了,是我……”
“你瘦了。”苏父的关心终于还是在儿子再次离开之前尽数吐露。
只一句话,苏无默再也难以压抑住心中繁杂的思绪,猛地抬起头来,父子二人的视线时隔多年,头一次在空中交汇。
“咕噜”一声,被饿了半日余的肠胃此时将不满发泄出来,极不合时宜的响起,抢在苏无默的回应之前羞红了人脸。
“时候不早了,去把饭备下罢。”苏父佯装没有听到儿子的尴尬,侧过身去吩咐管事的把饭菜备好。
等到一切都嘱咐完,苏父也并未多停留,看着站在原地的苏无默,言语中的客气让人觉得有些疏离:“若是没事便一起吃。”
“市舶司还有些公文没有处理完,我先回去了。”苏无默早已藏起自己那片刻的失态,整了整根本看不出皱纹的衣摆,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好。”
父亲没有挽留……
父亲没有挽留!苏无默的心狠狠颤了一下,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一个人站在安静的路上——古厝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看上去反而没有来时那样寂寥了。
“老爷,那线面……”
苏父被管事的喊回了神儿,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放着罢。”
家中能吃的多了去,就算是再精致的佐料,都未必能让人愿意吃这一碗线面,苏父在听见管事的通报时,从对方的食材深处找到了这些细丝般的面。
原本苏父是不会下厨的,只是这一碗线面是当年苏夫人每每给儿子过生辰一定要煮的,苏父从妻子手里学了来,却在妻子离世后“弄丢了”儿子。
大门挡住的不只是苏无默看向门内的目光,同样是苏父的落寞与无力。
“你这腰腿无力,全凭一双胳膊,哪里能够舞得好?”周承安看着眼前的师弟,想起方才在帐中和师父的对话,心里没来由拱起一阵烦躁。
“是。”
原以为自己这个师弟会解释两句,谁想到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声“好”,硬生生把周承安想要说的话全数憋了回去。
回想起自己方才在师父帐中也是这般,周承安不禁自嘲一笑——终究是亲父子,自己这做师兄的,哪怕和师父常在一处,却也比不得这份藏在血脉里的相像。
只不过林海疆是靠说,让周承安哑口无言,而林佑安换了一种方式罢了!
“师父方才同我夸奖你了。”憋了半晌,周承安盯着一丝不苟的师弟把话说出了口,“要你再练半个时辰就去寻他。”
“好,多谢师兄。”
“嗯。”
其实林海疆并没有夸奖林佑安,只是以后者来同周承安做了个比较,极言周承安做事冒进,恐生事端,恐伤民生。
同样的事情师父前不久才说过一次,周承安却没有如今这般难堪,可有了师弟作比,一切似乎就有了本质上的变化……
“阿爹,师兄到底比我更有经验。”林佑安进帐的第一句话,直到说出口才觉得似乎“茶”了些。
可话一旦出了口,一切的补救就都只能算得上“亡羊补牢”,虽然为时未晚,但伤害已经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