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试图吸引那个女人的注意。
云知夏果然看了过来,只是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心疼,只有毫不掩饰的嫌弃。
“死不了就别装。”
她的声音冷的像冰碴子,“雷将军,劳烦你,去把那口井给我打开。”
“是!”
雷洪领命,立刻带着几个亲卫朝着那口废井走去。
萧珏被她怼的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俊脸憋的通红。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他为了救她差点连命都丢了!
她不安慰他也就算了,竟还……
“爹爹,您别生气。”
云小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她将那颗早已被她捂的有些融化的麦芽糖小心翼翼的塞到他手里。
“娘亲她……是心疼您呢。”
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糯,像一块,瞬间就抚平了他所有的烦躁跟委屈。
他看着女儿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那颗早已冰封的心在这一刻软的一塌糊涂。
他笨拙的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想要去摸摸女儿的头。
可那只手却在半空中被另一只温暖的小手给抓住了。
是云知夏。
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还冒着热气的药粥。
“手不想要了?”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将药粥递到他嘴边,用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
“张嘴。”
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霸道。
萧珏看着她,看着她那双近在咫尺的倒映着火光的眸子,乖乖的张开了嘴。
温热的药粥滑入腹中,那股带着淡淡药香的暖意仿佛驱散了他身上所有的疼痛跟寒冷。
他像个孩子一样一口一口贪婪的喝着她喂的粥。
仿佛那是这世上最美味的珍馐。
地窖的另一头,慕容熙看着这“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只觉得嘴里的烤肉瞬间就不香了。
他酸溜溜的凑到顾晏尘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喂,书呆子。”
“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彻底没戏了?”
顾晏尘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从那一家人身上缓缓移开,落在了远处那片跳动的篝火之上。
那火光映着他那张清隽的脸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良久,他才低低的叹了口气。
那声音轻的像一阵风,吹过便散了。
“轰隆!”
一声巨响打断了地窖里这片刻的温情跟......酸楚。
是雷洪他们成功的打开了那口废井的机关。
一股带着水腥味的凉风从那黑漆漆的井口倒灌了进来。
“通了!真的通了!”
雷洪的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众人精神大振,纷纷朝着井口围了过去。
云知夏也放下手中的碗快步上前。
她探头向井下望去,只见井底深处果然有一条奔流不息的地下暗河,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苏莲喜极而泣。
“别高兴的太早。”
云知夏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愈发凝重。
“这条暗河水流湍急暗礁遍布。我们这么多人想要安全渡过并不容易。”
“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那两个男人,“我们不知道,萧景那个疯子,会不会在这条唯一的生路上也给我们留了‘惊喜’。”
这话一出,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是啊,以萧景那缜密又疯狂的心思,他怎么可能会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
“那……那我们怎么办?”
雷洪的声音又带上了几分焦急。
“探路。”
云知夏的目光落在了顾晏尘的身上。
“顾大人,你的那些私兵水性如何?”
顾晏尘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殿下放心,他们都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闭着眼都能在水里游上个三天三夜。”
“好。”
云知夏点了点头,“我需要你派几个最得力的人先行探路。探明水下的情况以及……出口的位置。”
“另外,”她又从药箱里取出了几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跟几个用特殊材质制成的防水火折子递了过去。
“让他们带上这些。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第一时间用信号通知我们。”
“是。”
顾晏尘接过东西,立刻转身去安排。
“慕容熙。”
云知夏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一脸玩世不恭的男人。
“你的那些江湖手下轻功如何?”
“丫头,你这不是废话吗?”
慕容熙“唰”的一下展开折扇,笑的得意,“我慕容家的人,别的或许不行,但这飞檐走壁的功夫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很好。”
云知夏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我需要你带几个人从地面走。”
“我要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她附在慕容熙耳边低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听完,慕容熙那张总是笑嘻嘻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名为“震惊”的情绪。
他看着云知夏,那双桃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狂热跟欣赏。
“丫头,你……”
他想说你真是个疯子。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你可真是……越来越对我的胃口了。”
他舔了舔嘴唇,笑的像只准备偷腥的狐狸。
“这笔买卖我接了。”
“不过事成之后你欠我的人情债可就……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地窖里的空气因为那口通往外界的废井而变得不再那么沉闷。
可每个人的心却比之前更沉重。
未知的暗河潜藏的危机还有那个如同附骨之疽不知躲在何处窥伺的萧景,都像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都打起精神来!”
雷洪扯着他那破锣似的嗓子在幸存的士兵中来回巡视。
“王爷跟王妃还没放弃,你们这帮兔崽子谁敢给老子掉链子,老子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
士兵们被他吼的一个个挺直了胸膛,那麻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战意。
另一边,顾晏尘派出的那几个顾家私兵已经做好了下水的准备。
他们脱去外甲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水靠,腰间缠着长长的牛筋绳,手里拿着云知夏给的夜明珠跟防水火折子。
“大人,殿下,我等去了。”
为首的那个身材精悍的私兵对着顾晏尘跟云知夏恭敬的行了一礼。
“万事小心。”
顾晏尘的声音依旧清冷,但那双桃花眼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若遇不可为之事即刻撤回,不必强求。”
“是!”
那几个私兵没有任何犹豫,纵身一跃便跳入了那黑漆漆的井口。
“噗通!噗通!”
几声落水声之后,井下便再无声息,只有那奔腾的暗河水声在空旷的地窖里回荡着,显得格外瘆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地窖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口深不见底的废井上,等待着那决定他们命运的信号。
云知夏没有等。
她走到萧珏的身边,从药箱里取出了最后一瓶金疮药跟一卷干净的绷带。
“把手伸出来。”
她的声音不带半分温度。
萧珏看着她,那双总是燃着火的凤眼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带着几分讨好的乖乖伸出了那只在挡刀时被划伤的手。
那道伤口因为连日的奔波跟厮杀早已裂开,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云知夏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又看了看他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心中那股无名火“噌”的一下就窜了起来。
“萧珏,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命不是命?”
她的声音冷的像冰碴子,“你知不知道你再晚回来半步你这条胳膊就废了!”
“我……”
萧珏想说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
可话到嘴边看着她那双写满了怒火的眸子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只能像个被训斥的小媳妇低下头闷闷的“哦”了一声。
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让一旁的雷洪等人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还是他们那个杀伐果断威震四海的战神王爷吗?
怎么到了王妃殿下面前就跟只被拔了牙的老虎一样?
“疼吗?”
云知夏一边用烈酒为他清洗伤口一边没好气的问道。
“不疼。”
萧珏摇了摇头,那双眼睛却一瞬不瞬的黏在她的脸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油嘴滑舌。”
云知夏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烫,手上的力道却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些。
她用最快的速度为他重新上药包扎好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的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好了。”
她收起药箱站起身,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这几天不许再乱动。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好。”
萧珏点了点头,那双凤眼却依旧是那副黏糊糊的样子,看的云知夏心里一阵发毛。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尖锐的啸叫从井口处猛的响起!
紧接着一道绿色的火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地窖顶上炸开一朵绚丽的焰火。
“是信号!他们成功了!”
顾晏尘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绿色代表安全,代表……通路!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地窖之内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淡了所有的恐惧跟绝望。
士兵们相拥而泣,那一张张沾满了血污跟烟灰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名为“希望”的笑容。
然而就在众人欢呼雀跃之际。
云知夏的脸色却猛的一变。
“不对!”
她的声音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的喜悦。
“这信号有问题!”
“什么问题?”
顾晏尘也是一愣。
“太快了。”
云知夏的眼中是一片冰冷的冷静,“从他们下水到现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条暗河水流如此湍急暗礁又遍布,他们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探明了所有的通路。”
“除非……”她顿了顿,一个更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除非这信号根本不是他们发的。”
“而是……萧景发给我们看的!”
这话一出,顾晏尘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知道云知夏说的没错。
是他大意了。
“那……那他们……”雷洪的声音都在发抖。
云知夏没有回答,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怕是……凶多吉少了。
地窖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般的寂静。
刚才还欢呼雀跃的士兵们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嘴角,那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一盆无情的冷水浇的透心凉。
“王八蛋!!”
萧珏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壁上,那坚硬的岩石竟被他砸出了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
“本王现在就去宰了那个杂碎!”
他挣扎的想站起来,却被云知夏一把按了回去。
“你给我老实待着!”
云知夏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你现在这个样子去了也是送死!”
“那你说怎么办?”
萧珏的凤眼赤红,像一头被困的猛兽,“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被他玩死在这里吗?”
“自然不是。”
云知夏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弧度。
“他不是喜欢演戏吗?”
“那我们就陪他好好的唱一出。”
她转过身看向那个早已吓的面如土色的雷洪,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雷将军。”
“末……末将在!”
“传我的令,所有人立刻收拾行装,准备……撤离。”
“撤……撤离?”
雷洪一愣,“殿下,我们往哪儿撤?这井下……”
“谁说我们要从井下走了?”
云知夏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神秘跟……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她的目光落在了地窖最深处那一堆看似毫不起眼的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粮食麻袋上。
……
鹰愁涧谷口。
萧景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那张狰狞的狼头面具,如同一尊雕塑静静的站在悬崖边。
他看着远处那片已经化为一片火海的天狼部大营,那双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惋惜,只有一种病态的近乎疯狂的快意。
“王。”
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狼骑兵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顾家的那几个探子已经处理干净了。”
“信号也按您的吩咐发出去了。”
“很好。”
萧景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他们……应该就快上钩了吧?”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王,您真的觉得那个女人会上当吗?”
那狼骑兵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解,“属下总觉得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她当然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