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郁缇莺这嘴撇得太多了,有些歪斜。
崔氏站在府门前,语带讥诮:“莺莺,何必将不相干之人放入眼中?眼不见,心方静。”
郁缇莺应和道:“母亲说得极是。”那副轻蔑的神态,俨然是崔氏的翻版。
相较之下,宋承漪才是真正做到了眼不见为净。
她只冷淡地扫了她们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崔氏拍拍郁缇莺的手,说道:“今日是贵妃娘娘的生辰宴,各府大臣的家眷收到的都是内务府统一发的请帖。但娘娘特意点了名,要你去赴宴。”
郁缇莺闻言,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贵妃娘娘看重我,自然与这种微贱的女人不同命。”
崔氏催促道:“行了,快上马车吧,若是迟了让娘娘久候,可就失礼了。”
宋承漪挑了些有用的话进耳朵里。
本朝确有一位极受恩宠的荣贵妃,膝下育有三皇子封从瑜,在宫中风头无两。
听崔氏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对母女是想攀附三皇子,意在结亲。
可她记着,崔皇后与荣贵妃向来不对付,而五皇子是正宫嫡出,崔氏将女儿嫁给三皇子,岂不是站错了阵营?
待到崔氏母女登车远去,露兰才低声道:“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样子,还有底气说别人。”
宋承漪去世时,郁缇莺还是梳着双髻的小丫头,两人也没什么交集,这无渊源的恶意,想必全是从崔氏那里染来的。
她道:“既是无关紧要的人,随她们说去便是,权当耳旁风过。”
她在想的是另一件事,崔氏母女登上的是那架普通马车。
那剩下的另一辆,是为谁备下的?
马车夫从车边快步过来,恭敬道:“您请上车,世子吩咐小的在此等候。”
露兰轻声道:“这是世子平时乘的马车。”
宋承漪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第一次对郁攸迟如今的权势之盛,有了认知。
宋承漪上了马车,倚在香软的靠垫上,心情忐忑起来。
不是为了宫宴,而是这马车。
天潢贵胄才能坐的车驾,果然不凡,车上燃着名贵熏香,备有温热茶水与精致糕点,连时令的果品都有。
宋承漪问:“露兰,世子用这样奢华的马车,朝中无人有意见?”
露兰犹豫地道:“起先是有的,那些大人在朝上参了世子好些个本子,后来就......渐渐没了。”
什么没了?
是参郁攸迟的奏折没了,还是这些大人没了?
宋承漪默了默,她估计两者皆有。
到了宫门,一律需要下车,城门守卫会来搜身,以防将违禁之物带进宫中。
车轮缓缓慢下。
宋承漪撩开车帘子,就见崔氏与郁缇莺下了马车。
守卫语气颇为客气:“郁夫人、郁小姐,侍卫们去检查,您还请稍候。”
崔氏报以得体的微笑:“有劳了。”
宋承漪已做好下车的准备,但马车却并未停下。
车驾平稳地继续向前,徐徐越过那对母女,径直驶入了宫门之内。
郁缇莺见状,不仅嘴歪得愈发明显,连眼也气得斜了。
“娘,她凭什么坐大哥的马车?!”
崔氏望着马车远去,冷哼道:“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等你做了皇子妃,她得跪下给你让路。”
郁缇莺这才勉强顺了口气。
驶入宫门,马车连停都未停,守卫认出是永安侯世子的车驾,当即恭敬放行。
宋承漪眼前浮现出高耸林立的巍峨宫殿,金碧辉煌却令人倍感压抑。
她放下了车帘。
马车直接驶向仁泰殿。
依照规矩,女眷身边的婢女一律不许跟随,宫女领着宋承漪进到殿内。
安贵妃的生辰宴排场极为盛大,殿内百余席位无虚席,皆是达官显贵及其家眷。
她进场后,略微喧哗的殿内,瞬时安静。
宋承漪像是浑然不觉这些惊异或鄙夷的目光,面色平静地跟随引路宫女走到自己的席位落座。
宫女欲退下时,宋承漪觉出不对,讶异地唤住她。
“我......坐在这处?”
宫女低眉道:“没错,郁世子尚有公务在身,稍后便至。”
宋承漪打量着自己与高台上金案的距离,她觉着,自己伸出胳膊,都能顺走贵妃桌上的一盘点心。
她微微侧目,只见紧邻的席位尚还空着,其上摆着一只蟠龙纹玉杯。
“敢问旁边坐的是哪位贵人?”
宫女答道:“此乃三皇子殿下的席位。”
三皇子坐在她的下首?!
这、这、天大的不对吧。
宋承漪慢慢平复情绪,既来之,则安之。
她之前还觉自己的一身红裙太过高调,如今看来,郁攸迟根本不知低调二字是如何写的。
落座片刻,宋承漪的目光开始在殿内游移,搜寻熟悉的面孔。
崔氏和郁缇莺坐在西南处,她自动略过,再往东,她看见了隔着几席的郁青鸾。
郁青鸾正与她身旁的严墨臣低声笑谈,眉眼间尽是温柔小意。
严墨臣似乎说了句什么,引得郁青鸾娇嗔地轻捶了他一下。
两人带着新婚小夫妻的蜜里调油,外界的一切都打扰不了他们。
郁青鸾抬头,视线无意间划过宋承漪的方向,笑容一僵。她迅速别开眼,佯装未见,复又与严墨臣谈笑起来。
宋承漪不关心她是否愿意与她打招呼,她在意的,是郁青鸾左手上的姻缘线。
她凝神细看,黑中透紫,死期临近。
严墨臣的姻缘线,亦是如此。
宋承漪收回视线,这次可没之前的热心肠,死过一回,看透了世情冷暖。
人各有命,尊重他人命运,不予干涉便是。
宋承漪转过头,安静地坐在宴席之上。
宾客席面都坐满,她身旁的位置还未有人来。
脚步声传来,宋承漪抬眼,就见一身宝蓝锦袍的三皇子停在她身侧,震惊地盯着她。
封怀瑜浓眉拧得死紧,招手叫宫女过来。
“这人是哪里来的?”
宫女回禀道:“是郁世子带来的女眷。”
封怀瑜一听是郁攸迟带来的,将信将疑地在她右侧坐下。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数次流连后,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你使了什么手段?能叫郁攸迟带你来宫中。”
宋承漪偏头,疑惑地道:“三殿下此言何意?妾身随夫君赴宴,有何不妥吗?”
封怀瑜杯中的酒水一晃,由衷地道:“你胆子可真是不小。”
“殿下何出此言?”
“你叫他夫君,你看他答应么?”
话音一落,一道浓重的阴影笼罩在宋承漪面前的桌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