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移到她的脸上,饶是宋修懿做过心理准备,还是不由得怔忡片刻。
宋承漪对他笑了笑。
那微抿着唇,眉眼弯弯的模样,与他这六年间,魂牵梦萦间频频浮现的容颜,简直一模一样。
看宋修懿只望着她,不言不语,神色有几分挣扎,宋承漪轻唤,“大哥,是我。”
闻声,宋修懿却迅速转开目光,不敢再看她,几次深深吸吐平复心绪后,将矛头对准郁攸迟。
“看来,近来传言不虚。”
满盛都都知道永安侯世子为了红颜冲冠一怒,要将婶母逐回娘家,不惜得罪崔家。
今夜,祥泰殿的风声也传出了些许,素来不近女色的郁攸迟,竟当众与此女亲密无间,丝毫未避忌他人眼光。
宋修懿盯着他,从齿缝中逼出话来。
“如此甚好,我明日便去永安侯府,将承漪的牌位带回宋家,自此,她与你郁家再无半分瓜葛!”
郁攸迟的脸色沉了下来。
攥着宋承漪的胳膊用力,但在她呼痛前,他又像是觉察到了,略略松了几分力道。
屋中气氛凝滞。
宋承漪小声插话,“大哥,你直接带我回去不好么?”带牌位做什么,她人分明就在眼前。
两个风姿卓绝的男子,同时瞪向她。
头顶那道视线尤为迫人,森寒刺骨,是郁攸迟的。
她若回了宋家,如今的他,不该鼓掌相贺吗?
复生之后,郁攸迟的冷脸宋承漪经常见到,现已渐渐习惯了,不觉难耐。
但这般怒色于形的兄长,她却是头一遭见到。
宋修懿冷冷瞥她一眼,言辞严厉:“此处没有你说话的份。”
兄长虽未说出难听的话语,但那冷眼,足以令宋承漪心中难受,她的脸霎时失去血色,嚅嚅地闭上唇。
郁攸迟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眸色微变。
他沉声道:“先给她看诊。”
随后,宋承漪像是牵线的木偶人一样,被郁攸迟揽着肩带到桌边坐下。
宋修懿深吸一口气,就算仇怨再深,此刻也需恪守医者本分。
他将药箱搁在桌上,取出诊脉用的枕垫。
只是,宋承漪那双水光盈盈的眸子始终专注地望着他。
宋修懿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面诊,只得侧首避视,目光投向地面。
“你何处感到不适?”
宋承漪语气轻柔,“大哥,我身上又痒又疼,哪哪都不舒坦,你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这嗓音传入一旁端坐的郁攸迟耳中,竟是说不出的娇软绵柔。
何至于此般痒痛难耐?
他偏过头,凝着她的侧脸。
自宋修懿出现的那一刻起,宋承漪的目光便再未有一刻落在他身上。
郁攸迟心中涌上难以名状的窒闷之气,但更多的情绪是旁的......
他眼底的幽光愈发深浓。
宋修懿的心情同样百味杂陈,面对这个貌似妹妹的姑娘,心中竟生不出一丝厌憎之意。
他问:“皮肤可显现异状?”
宋承漪点头,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全然未顾及男女大防,向他袒露出纤细的手臂和腕部。
“有的,长了好些个小红点儿。”
宋修懿目光迅速扫过,随即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覆于她的皓腕之上,隔着这层轻柔的阻隔,方才搭指探脉。
宋承漪本想说不用了,但想起兄长行医时的规矩,便闭口静静地望着他。
诊病时,宋修懿摒弃所有私心杂念,语调沉稳明晰地陈述诊断。
“此为病酒之症。你体质不宜饮酒,日后一滴酒液都不可再沾。”
宋承漪收回手腕,语带讶异:“怎么会?我之前饮酒从不会这般,我记得,还与大哥一块在桃花树下,饮过大哥酿的桃花酒呢。”
闻言,宋修懿与郁攸迟双双怔住。
当年领回小承漪之日,那酒坛子,是宋修懿亲手封在家中后院老桃树下的。
又在她出嫁前,宋修懿将这酒挖了出来,与她酌饮了一整坛。
他的酒量不错,然而那一夜,他“醉”得酩酊。
酒不自醉,人自醉。
宋修懿指下的枕垫几乎被捏得变形,她为何会知晓此事?
“你......”他喉间挤出一个单音。
宋修懿余光注意到郁攸迟紧迫盯着他,布满审视与压迫的目光。
他顿住,压住心底的疑虑,面上维持着无波无澜的平静,复又问道:“是他让你饮的酒?”
宋承漪摇头:“是我自己要喝的。”
宋修懿又问:“只有你自己?是谁同你一起喝的酒?”
宋承漪道:“那倒不是,还有三殿下。”
听后,宋修懿看向郁攸迟,严肃道:“是你命她去陪三皇子饮酒?”
话语之中,不满与问责之意昭然若揭。
郁攸迟长眉微挑,抬手揽住了宋承漪,将她更紧地拢向自己身侧,语态轻慢又透着一丝挑衅。
“是又如何?”
宋修懿双拳握紧,脸色冷峻,像是下一瞬就要挥过去。
但理智尚存,他克制着这股冲动。
郁攸迟分明是在存心激怒他,为的是什么?
宋修懿眯了眯眼。
兄长虽一直对她好脾气,但宋承漪也见识过他生气时的神色,慌忙拨开肩上那只大手。
她解释道:“大哥,不是这样的,是三皇子心中苦闷,而我那时也恰巧想小酌一杯解解烦忧,这才一同饮酒,无人胁迫于我。”
宋修懿脸色稍稍缓和,依旧皱着眉严肃告诫。
“以后,一滴酒都不许再沾。”说完,又觉得关切流露过多,追加一句,以医者身份掩饰。
“这是医嘱。”
宋承漪连连点头。
病既已看完,宋修懿留下一张药方便离开了。
宋承漪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那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之外,才又拿起桌上的药方。
指尖轻抚着其上那熟悉的墨迹,久久地看着。
她看了多久,郁攸迟便默不作声地凝了她多久。
这世上,最熟悉她的人,除了他,还有一人。
那人便是宋修懿。
宋承漪虽为宋家养女,却被养就了这一副明媚无忧的性子,这全然仰赖于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千疼万宠。
郁攸迟的薄唇碾着几个字。
“桃花树下,桃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