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高悬，昏黄光晕自宋承漪头顶投下，在她的面容上分成浓暗两色。
她弯唇，在蒋栗粒耳边低语了一句。
蒋栗粒登时僵立原地，脸上写满了恐慌。
宋承漪勾唇笑了笑，先一步进了楼中。
慕青问道：“夫人与你说什么了？你怎么像是见到鬼一样。”
蒋栗粒是真的见了鬼了！
“恩人她她她她......说.......”
震惊是一回事，泄露恩人的秘密，是另一回事。
蒋栗粒还是将宋承漪与她说的话咽了回去，捂着嘴不再说话，慕青没有追问，但已从对方的反应推测出大概。
她快步走到宋承漪身边，笑着道：“夫人，您若是来做客，奴家欢迎您，可若您是来找大人的，大人并不在楼中。”
宋承漪看着一楼开放式的歌艺表演，没有看到想见的身影，并不奇怪。
郁攸迟既然来，就不会坐在公众能看见之处。
她镇定地道：“他就在此处，五皇子有线人在春荣楼。”
慕青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语带试探：“夫人是怎么知道楼中有五皇子的线人的？”
宋承漪脚步微顿，侧过脸看向慕青，“自然是因为，我和青青姑娘你是一样的人。”
慕青问她为何会知道五皇子在楼中有暗桩之事，却一点不诧异，五皇子在楼中安插了线人。
这就代表，慕青知晓这暗桩的存在，而且有极大可能，这“线人”就是长袖善舞的她。
慕青表情凝重，这话的含义颇深，什么叫与她一样的人？
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知道自己的任务？
慕青忽然感觉到她的可怕之处来，她应该与之少些接触，但眼前人又是主子看重的人，她又无法回避。
她心思转了转，道：“大人确实在此处，但要见他，可不容易，大人早有严令，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宋承漪眉梢微挑，“我也不行？”
慕青重复道：“大人所说，是任何人。”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宋承漪静默一瞬，斩钉截铁地道：“我必须要见他。”
慕青感受到她的坚持，心思又活络起来。
“如果夫人非要求见，奴家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她欲言又止。
见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流连，还带着几分兴味。
宋承漪问：“只是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慕青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半刻钟不到。
宋承漪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一瞬的恍惚。
镜中人全然褪去平日的端庄清雅，换上了一身色彩浓烈，极具异域风情的舞姬装扮。
虽没有慕青身上的那套华丽，但已远超出她日常装扮的极限。
慕青的手极巧，浓重的彩妆勾勒出深邃立体的轮廓，眼尾斜飞，深紫色在晕染开。
原本柔和的面部线条被刻意强调，眼窝更深邃，鼻梁更高挺。
一方缀着细碎金珠的艳红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在外头。
但已和她平素的模样大不相同，连她都认不出这妖艳的舞姬是自己。
这身服饰更是大胆异常。
上衣短小紧窄，仅及腰腹，露出一段不盈一握的纤腰。
领口处低垂，坠着蓬松柔软的雪白羽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长裙并非常见的宽摆，而是紧紧裹住臀腿，自膝下骤然撒开，如同倒置的花苞，行走间，裙摆摇曳生姿。
最引人注目的，是腰间那条三指宽的银链腰带，缀满了细密精巧的银色亮片与微小的铃铛。
在楼中璀璨华丽的灯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勾的人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段裸露在外的腰上。
“夫人，请随我来吧。”
慕青在前头引路，“大人们在里头议事，事关机密不许外人进入，只点了胡旋舞助兴，夫人若想见大人，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宋承漪没有丝毫犹豫，挺直了脊背，站起身。
左右有郁攸迟在场，她笃信自己不会出事。
她行走时，腰间的银色亮片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宋承漪的步子顿了顿，尽量放缓动作，试图将这声响降至最低。
慕青不动声色地看着换装后的宋承漪。
这妖冶的装扮，并没有将她衬得艳俗，反而带上了一种蓬勃向上，极具生命力的野性。
慕青在前，宋承漪紧随其后，与另外四位同样身着艳丽胡姬舞裙的姑娘汇合。
一行人来到了顶层最东边的一间包房。
隔着厚重的雕花木门，能隐约听到门内丝竹管弦奏出的舒缓乐声，带着一丝异域情调。
慕青屈指在门上轻叩三声，报了名字后，推开门，宋承漪便混在楼中的姑娘们之间，低垂着头进了门。
房内陈设极尽奢华，暖香浮动。
屋中坐着四人，都没有视线投到进来的女子身上，仿佛她们只是些会移动的摆设。
宋承漪随着众人走到正对门口，高于地面的小舞台上，与其他舞姬一同垂首静立，站成一排。
慕青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稍等等。
宋承漪悄悄抬眼，发现郁攸迟正坐在南席主位，身后站着步行真。
他身姿挺拔，坐在那处，周遭的光线都好似明亮了些许。
她的心，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安定下来。
宋承漪的视线扫过其余几人，皆是陌生面孔，且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奇怪之处就在于，他们虽然穿着盛都男子时兴的锦袍玉带。
可那宽厚的骨架和粗壮的脖颈，像是强壮的鹰隼被塞进了精致鸟笼，处处透着别扭与不协调。
此时，坐于北面主位，身着华贵紫袍的男子开口。
“世子当真舍得？”
他的发音带着明显的生硬与卷舌不清的口音。
这是她们进门前，几人商谈之事的后话。
宋承漪借着调整站姿的细微动作，侧目望去，看清了紫袍男子的正脸。
此人眉眼异常深邃，眼窝凹陷，鼻梁高耸如鹰喙，本是典型的异族轮廓，偏偏下颌线条却又带着几分中原人的柔和圆润。
两种格格不入的气质，在他脸上奇异融合，形成一种阴沉而柔靡的怪异感，令人极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