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气象,万象更新,红墙内的琉璃瓦在晨光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朝堂之上亦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然新旧观念的碰撞,犹如平静湖面投入的石子,在庄严肃穆的太极殿上亦时有发生。这一日,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三朝元老,太子太傅李纲大人,正手持玉笏,面色沉痛地第八十六次在早朝之上慷慨陈词。
他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锦缎朝服,虽略显陈旧,却依旧一丝不苟,腰间束着玉带,步履蹒跚却不失威仪。只见他微微躬身,目光扫过殿内百官,声音苍老却铿锵有力:“陛下!臣以为,圣贤之书,乃千年道统之根基,治国安邦之根本。昔日孔孟周游列国,传下仁义礼智信之教诲;程朱苦研义理,为后世立下行为准则。可如今,新朝之下,竟有人将圣贤之书视作玩物,此等行径,实乃‘有伤风化’‘背离圣贤教诲’啊!”
说到激动处,李太傅猛地提高声调,玉笏重重敲击地面,发出“笃笃”声响:“尤其是近日传出,小郡主竟将一本宫中珍藏的宋版《论语》拿去垫了桌脚,以便她的小布老虎能站得更稳!那可是历经战火留存下来的孤本,字字珠玑,承载着先哲的智慧,却被如此亵渎!长此以往,礼崩乐坏,人心不古,国将不国啊!”他声音颤抖,几乎老泪纵横,浑浊的眼中满是忧虑,仿佛已然看到了煌煌盛世即将毁于一个奶娃娃的无心之举。
阶下百官闻言,反应各异。有的年轻官员低头忍笑,嘴角微微抽动,却又不敢表露;有的面露尴尬,目光躲闪,不知该如何附和;还有几位与李太傅同为保守派的老臣,则跟着摇头叹息,频频点头,表示赞同。殿内气氛一时颇为凝重,连香炉中飘出的烟都仿佛凝固了。
就在新帝澹台烬揉了揉眉心,准备如往常一样温言安抚这位固执老臣时——毕竟李太傅是三朝元老,劳苦功高,且一心为国,只是观念过于陈旧——一个清朗而略带稚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太傅大人息怒。”只见老三澹台墨从容不迫地从文官队列中出列。他今日穿着一身特制的月白小儒衫,衣料是江南进贡的上等云锦,上面用银线绣着淡淡的竹叶图案,显得格外文雅俊秀。他身形虽尚未完全长开,却已初具文人风骨,步履轻缓,神态自若。
澹台墨并未直接反驳太傅,而是微微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太傅大人忧心国事,一片赤诚,晚辈敬佩不已。只是小郡主年幼无知,不过是觉得《论语》厚重,垫桌脚稳固罢了,并无亵渎圣贤之意,还望太傅海涵。”说罢,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份制作异常精美的鎏金请柬,请柬边缘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上面还镶嵌着细碎的蓝宝石和珍珠,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他双手将请柬奉上,递到李太傅面前,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晚辈恰有一事禀报。由‘星辉文苑’主办的首届‘新风尚文学奖’将于今日截稿。晚辈拜读过太傅您月前发表于《士林清议》上的宏文《论婴孩玩物对朝纲潜在影响之管见》,此文立意高远,论述精辟,引经据典,逻辑严谨,已成功入围终审。特此送上章程与终审邀请,敬请太傅拨冗莅临指导,为我朝文坛指点迷津。”
这“星辉文苑”和“新风尚文学奖”,明眼人都知道,其前身正是老五澹台铢一时兴起、带着戏谑意味创办的“气死太傅文学奖”。当初,李太傅屡次因澹台星的“顽皮”举动——或是用毛笔在奏章上涂鸦,或是将御花园的名贵花草摘来给布老虎做装饰——而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引得几位皇子私下里哭笑不得。老五见状,便开玩笑说要设立一个“气死太傅文学奖”,专门征集那些“挑战传统、打破陈规”的文章,意在调侃太傅的迂腐守旧。
谁知老五很快发现了其中的“商机”。他心想,既然大家对这种新奇的文学形式感兴趣,不如将其发扬光大,既能娱乐大众,又能从中牟利。于是,他自掏腰包,将奖金池设高达千两白银,还联合了几个支持新政的年轻官员和民间书商大肆宣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加之新帝推行新政,鼓励言论自由、思想活跃,一时间,无论是怀才不遇的寒门士子,还是思想新锐的学院派,甚至市井中颇有见地的奇人异士,都纷纷投稿应征。
投稿的盛况竟然挤垮了翰林院的门槛——原本翰林院是接收各类文章的主要场所,如今大量稿件涌向“星辉文苑”,翰林院的官员们都清闲了不少。这一文学盛事很快传遍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成为新朝建立以来难得一见的文化热潮。为了避免过于直白地挑衅李太傅,也为了让奖项更具公信力,老五后来将奖项名称改为了更含蓄的“新风尚文学奖”。
如今,这奖项的投稿内容早已超出了最初的戏谑范围,变得五花八门,光怪陆离,却又实实在在地反映了新朝之下涌动的思想活力。目前高居投稿热度榜首的,是一篇名为《从童真视角试解周易卦象新意》的奇文。作者署名竟是浣衣局的一名普通宫女,文中竟真用孩童玩耍时布片的折叠方式类比卦象变化——将布片对折比作“乾卦变坤卦”,边角折叠比作“爻变”,还结合自己洗衣时观察到的水波纹路,解读卦象中的“阴阳流转”,角度新奇,论证虽略显稚嫩,却充满了想象力,令人拍案叫绝。
紧随其后的,是李太傅一位得意门生偷偷投稿的《避暑山庄园林蚁群社会组织观察录》。这位门生素来受太傅教导,专攻经世致用之学,如今却写出这样一篇“旁门左道”的文章。文中详细记录了他在避暑山庄观察到的蚁群生活——如何分工觅食、如何搭建巢穴、如何应对外敌入侵,还绘制了详细的蚁群活动路线图,充满了实证精神。文章发表后,竟获得了不少好评,有人称赞其“贴近自然,视角独特”,与太傅平日教导的“死读圣贤书”大相径庭。
相比之下,李太傅那篇维护道统的严肃文章《论婴孩玩物对朝纲潜在影响之管见》,在众多新奇视角的冲击下,反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文中反复强调“婴孩应遵循礼教,不可玩物丧志”“圣贤之书不可轻慢”,言辞恳切却缺乏新意,在热闹的投稿中显得格外“冷清”。
李太傅看着澹台墨手中那制作精美的请柬,又听着他一番“恭维”的话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本想怒斥这奖项“荒诞不经”,却又被“入围终审”“敬请指导”的话语架住,若是当场拒绝,反倒显得自己小气,容不下新事物。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过请柬,重重地哼了一声:“哼,老夫倒要看看,这所谓的‘新风尚’,究竟是何等模样!”
颁奖典礼当日,现场气氛之热烈,远超传统的琼林宴。会场设在皇家园林的一处开阔地,四周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搭建了一座临时的高台,高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悬挂着五颜六色的绸缎,显得格外喜庆。老二澹台战亲自率领着装整齐、英姿飒爽的“星辉营”女兵维持秩序——她们身着淡蓝色军服,腰佩短刀,站姿挺拔,眼神锐利,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不少前来观礼的文人墨客,都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些女子士兵,心中暗自惊叹。
老四澹台鹊则在会场四周巧妙地喷洒着他特制的“清心散”。这“清心散”用薄荷、冰片、菊花等药材制成,气味清凉淡雅,据说能提神醒脑,驱散陈腐之气,让人更容易接受新思想。他背着一个小小的药箱,像个游医一样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对着空气喷洒几下,引得众人纷纷吸气,脸上露出舒适的神情。
台下,来自天南地北的参赛者、看客、书商摩肩接踵,议论纷纷。有穿着粗布衣裳的寒门士子,手中紧紧攥着自己的稿件,紧张地等待结果;有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带着仆从,高声谈笑;还有不少书商,扛着沉甸甸的书籍,准备在会后抢购获奖作品的版权。整个会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充满了活力。
当主持典礼的礼官——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翰林,高声宣布头奖得主时,全场哗然。“首届新风尚文学奖头奖获得者——刘翰林!获奖作品《论力量美学在当代社会关系中的积极意义初探》!”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人群中的刘翰林。只见刘翰林一扫往日的古板,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袍,红光满面地登上高台。他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潜心研究圣贤之书,如今却意气风发,手持稿件,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这篇《论力量美学在当代社会关系中的积极意义初探》,明眼人都看得出,其灵感或多或少来源于老二训练“星辉营”时那套“揍爹美学”——比如“以柔克刚”“出其不意”的战术思想。只不过被刘翰林用华丽的骈文和深奥的哲学术语重新包装了一番,将“扯裤腰带”解读为“突破常规束缚,打破等级壁垒”,将“撒惊神散”阐释为“扰乱敌方心智,实现精神压制”。
他朗诵得慷慨激昂,时而挥手,时而顿足,听得台下众人时而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些“市井招式”竟能被解读得如此“高大上”;时而拊掌叫好,觉得这种新的论述方式新颖有趣。气氛热烈到了极点,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李太傅作为特邀嘉宾坐在前排,眼睁睁看着自己昔日的学生在那“离经叛道”,将“胡闹之举”说得天花乱坠,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他又看到会场边缘那排热闹的书摊上,赫然摆放着精装版的《新风尚征文佳作三百篇》——其前身正是私下流传的《气死太傅三百招》,书封设计新颖大胆,用鲜艳的颜色绘制了孩童玩耍的图案,旁边还写着“打破陈规,启迪智慧”的标语,购买者络绎不绝,甚至排起了长队。
他伸手指着那一切,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没上来,竟当场晕厥过去,身体向后倒去。身旁的官员们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会场顿时一阵忙乱。
老四澹台鹊早已留意着李太傅的状况,见状立刻上前,从药箱中取出银针,熟练地在太傅的人中、合谷等穴位施针,又拿出一瓶丹药,撬开太傅的嘴喂了下去。片刻后,太傅方才悠悠转醒,但脸色依旧苍白,眼中已是一片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看着台上依旧在慷慨陈词的刘翰林,又看了看台下欢呼的人群,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场奖项引发的风潮,其影响力远超任何一纸政令。它像一股清新的活水,注入了略显沉闷的文坛,让原本死气沉沉的文风变得活泼起来。最直接的变化体现在官方文书上。一些较为开明的官员在奏折中开始尝试新的论述方式,不再是一味地引经据典、堆砌辞藻,而是结合实际观察,融入新奇的视角。
例如,有负责漕运的官员在分析河道改道方案时,竟真的附上了一张澹台星玩耍时无意中用水渍画出的、弯弯曲曲的轨迹图,并在奏折中论述道:“臣观郡主戏水之痕,天然曲折,暗合水力冲刷之理——水流顺势而行,方能减少阻力。今拟改道之河道,若仿此轨迹,或可降低泥沙淤积,节省修缮之费。”新帝看后,觉得颇有道理,竟真的下令让工部据此勘察论证。
边关将领的军报中,也开始出现充满想象力的附注。有位将领在汇报军情时写道:“昨夜观星,北辰之侧小星排列,恰似郡主乳牙初萌之状——乳牙虽小,却充满生机与力量。臣以为此乃生机勃勃之兆,可定奇袭之策,以小股精锐部队突袭敌营,必能出奇制胜。”虽略显荒诞,却也给严肃的政务增添了几分活力与趣味。
甚至外交文书也受到了影响。一份发给突厥可汗的、语气强硬的通牒,内容本是要求突厥归还侵占的边境城池,文末竟附上了一首语言诙谐、押韵工整的童谣:“突厥可汗胡子长,抢了城池不归还。星星郡主发脾气,派来姐姐打你屁股蛋!”意在讽刺突厥贵族的迂腐无能和贪婪。
突厥可汗接到文书,对照着翻译,研究了半天那首童谣。文化上的巨大差异和这种前所未有的“不严肃”态度,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和困惑。他暴怒之下,竟将案头那本他视若珍宝的《孙子兵法》撕得粉碎,咆哮道:“中原文化变得‘不可理喻’!一群孩童胡闹,竟也敢写入国书!简直是对本可汗的侮辱!”虽愤怒不已,却也因摸不透新朝的“套路”,不敢轻易出兵,边境局势反而暂时稳定下来。
年末,由官方书局整理出版的《新风尚文集》问世,收录了年度最具代表性的获奖和优秀稿件。文集的封面设计得十分精美,用彩色印刷,画上了澹台星抱着布老虎读书的场景,显得温馨而活泼。老三澹台墨亲自为文集作序,他在序言中写道:“文以载道,固其根本。然道非僵死之物,亦需鲜活之气滋养。昔日孔孟周游,亦需因时因地制宜;程朱讲学,亦未排斥民间智慧。童真之心,天马行空,不受陈规束缚,或可为陈腐之思开一扇新窗,为文坛注入新的活力。”这番论述,言辞恳切,有理有据,为新朝的文风定下了一个开放包容的基调。
而文集的压轴之作,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那是一篇题为《古代兵符铸造工艺与防伪特征考——兼论器物磨损之自然美学》的严谨考据文章。文中详细考证了从商周时期到前朝的兵符铸造材料、工艺步骤、防伪标记,引用了大量的古籍文献和考古发现,论证精细,引证翔实,其学术价值颇高。
然而,文章的署名处,却是一个明显的化名——“守拙老人”。但细心的读者从文风和对某些细节的执着程度上,隐隐猜出了作者的真实身份——正是那位曾在朝堂上晕厥的李太傅!文章末尾,还附有一句看似不经意的祝贺:“闻郡主新长乳牙,可喜可贺。乳牙初萌,啃咬器物,留下自然之痕,亦不失为一种独特之美。”似乎暗示文中对虎符上那些细微“磨损”(实为澹台星的牙印)的欣赏,与祝贺郡主长牙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这究竟是太傅的妥协,还是其学术求真精神最终战胜了固执?无人知晓,却成为一桩文坛佳话。有人说,李太傅是被“新风尚”的活力打动,开始反思自己的观念;也有人说,他是不愿让自己的学术成果被埋没,才以化名投稿。无论如何,这篇文章的发表,意味着保守派与新锐派之间的壁垒,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缝。
文集送入宫中,澹台星好奇地抓过一本,她如今已经能蹒跚走路,手指也更加灵活。她咿呀着撕下了扉页,乳母见状,连忙上前阻止,却又舍不得责备她,只好将撕下的纸片糊在窗格上挡风。阳光透过窗纸,洒在纸片上,上面“李纲”的署名被小郡主之前不小心沾上的口水晕开,墨迹氤氲,竟模糊地变成了“李父”二字。
这无意间的巧合,仿佛为这场持续良久的新旧文风之争,画上了一个充满温情又略带戏谑的句点。一股活泼、真实、甚至略带“童真”气息的新文风,自此在朝野上下悄然蔓延开来。官员们的奏折不再千篇一律,文人的文章更加贴近生活,民间的文化创作也愈发繁荣。而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一个奶娃娃用圣贤书垫桌脚的无心之举,和一群皇子为了调侃老臣而设立的玩笑奖项。历史的奇妙之处,正在于此——往往在不经意间,就能迸发出改变时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