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彰显对慈幼学堂的重视,也为了一视同仁,裴织阑特意在王府一侧辟出个小偏厅,亲自面试几位关键的夫子、管事人选。厅内布置简单,仅一桌两椅,门外有王府管事负责引导等候的人。
前来应征的人络绎不绝,有饱读诗书的老秀才,有经验丰富的退役女官,也有手脚麻利的厨娘和看起来老实可靠的杂役。裴织阑仔细地问着问题,观察着他们的言谈举止。
“下一位,苏忘忧苏先生。”门外管事唱名。
门帘被掀开,一个普通寒儒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形高瘦,容貌只能算是端正清秀,并无特别出众之处,唯有一双眼睛,沉静温和,透着几分读书人的气度,却又比寻常书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干练。
他走到厅中,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草民苏忘忧,见过王妃娘娘。”
裴织阑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若非早知道他的身份,她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落魄却又不失风骨的教书先生,就是当年那个眼神倔强、被外祖母救下的小乞儿,如今更是江南一带颇有声名的商人。
她的面上不动声色,如同对待前几位面试者一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苏先生请坐。”
“谢王妃。”苏忘忧依言坐下,姿态不卑不亢。
裴织阑拿起桌上他精心伪造的履历,随意问了几个关于蒙学教育、孩童心性的问题。苏忘忧对答如流,显得颇有见识和耐心,完全符合一个优秀启蒙夫子的要求。
一番常规问询后,偏厅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裴织阑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随口问道:“苏先生是江南人士?听口音似乎带点南边的味道。”
苏忘忧微微躬身:“回王妃,草民祖籍确在江南,早年也曾游学四方,后来家中落败,才辗转至京城谋生。”
裴织阑放下茶盏,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窗外,确认无人靠近,语气依旧保持着面试的平淡:“江南之事,可有眉目?”
苏忘忧的神色也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回小姐,忘忧根据您提供的模糊信息,在江南几处可能的地点暗访。确实查到一些十一年前的旧事碎片。”
裴织阑的心提了起来,屏住呼吸聆听。
“当年似乎确有一户与北境有关的人家,带着一个五六岁、身体不甚康健的女童在江南求医暂住。但就在约莫十一年前,他们突然举家消失,走得十分匆忙且隐秘。”苏忘忧语速平稳,“有极模糊的传言说,是遇到了京中的大贵人,看中了女孩的伶俐或是出于怜悯,将其收养带回了京城,承诺给予更好的照料和前程。但具体是哪家府邸,无人知晓,对方处理得极其干净,几乎抹去了所有痕迹。”
时间、特征都对得上。
“也就是说,人极有可能就在京城,但具体在哪家,毫无头绪?”她追问。
她必须赶在谢孤刃之前找到!前世谢孤刃能找到,说明线索并非完全断绝,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
“目前来看,是的。”苏忘忧坦诚道,“京城勋贵高官如云,范围太大。而且时隔多年,女童样貌早已大变,即便站在面前,也未必能认出。查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虽然结果令人沮丧,但裴织阑反而冷静下来。至少确认了方向。现在起,是一场她和谢孤刃之间的暗中竞赛,看谁先找到那个关键的女孩。
“我明白了。”裴织阑深吸一口气,“此事需从长计议。学堂夫子一职,是你最好的身份。你先安心留下,日后我们再慢慢寻找突破口。”
“是。”苏忘忧点头,“忘忧明白。京城人员繁杂,消息流通更快,或许能有新的发现。日后若有线索,会通过稳妥的方式告知小姐。”
“好。今日便到此为止。苏先生学识渊博,通过考核了。具体何时上任,会由王府管事另行通知。”
苏忘忧立刻起身,再次恭敬行礼:“草民谢王妃赏识!定当竭尽全力,教导孩童,不负王妃所托。”
说完,他低着头,如同其他被录取的人一样,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和感激,退出了偏厅。
裴织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越来越坚定。
就算是捞针,她也要在谢孤刃之前,把这根针捞出来!
几日过去,慈幼学堂的修缮事宜已步入正轨,各类物资采买、人员招募的清单也初步拟定。
这日傍晚,裴织阑拿着几份需要王府印章的章程,来到了谢却陵的书房。书房内烛火通明,谢却陵正伏案批阅公文,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俊专注。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裴织阑,便放下了笔,眼神温和地看向她:“王妃来了。可是学堂章程有何需要更动之处?”
裴织阑将文书递上:“章程大致妥了,需请王爷过目用印。另外,还有一桩小事,想请教王爷。”
“何事?”谢却陵接过文书,并未立刻翻阅,而是专注地看向她。
裴织阑在他书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自然地开口:“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各项琐事也已齐备。我想着,总该给这学堂取个正式的名字,挂上匾额,也好让那些孩子和街坊邻里都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只是我想了几个,都觉得差些意思,不知王爷可有高见?”
谢却陵闻言,眼中流露出些许兴致:“取名是大事,需得寓意深远,又朗朗上口。王妃先前想了哪些?”
“无非是些仁善堂、育幼所之类,听着虽好,却总觉得流于俗套。”裴织阑语气轻缓,带着一点请教意味,“王爷书读得多,见识也广,不知可否赐个名?”
谢却陵看着她难得露出这般略带苦恼的娇态,心中微软,认真思索起来。片刻后,他抬眼问道:“王妃办这学堂,初衷为何?”
裴织阑正色道:“自然是给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一个遮风避雨、识字明理的地方,让他们将来即便无法大富大贵,也能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不至误入歧途。”
谢却陵点头,眸光清亮:“既如此,不若取薪传二字如何?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薪传学堂……”裴织阑低声念了一遍,只觉得这两个字既古朴厚重,又充满了温暖与希望的力量,“薪尽火传,不知其尽……好!这个寓意极好!还是王爷想的周到。”
见她喜欢,谢却陵唇角也微微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但随即又道:“不过此名稍显厚重,对于孩童而言,或许不够亲切。另有一名,王妃听听看扶摇阁如何?”
“扶摇?”裴织阑挑眉。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谢却陵解释道,目光中带着一种期许。
裴织阑听得眼眸发亮。这两个名字,一个厚重绵长,一个昂扬向上,都极合她的心意,也远超她的预期。她没想到谢却陵如此用心,并非随意敷衍。
她忽然笑道:“王爷这两个名字起得都好,倒让臣妾难以抉择了。薪传寓意深远,扶摇志向高远。不如这样,学堂正门匾额便用薪传学堂,取其传承之本;内部讲堂或习艺之所,可题扶摇二字。王爷觉得可好?”
“甚好。”谢却陵点头,“王妃如此安排,极为妥当。便按此意办理吧。”
“那便多谢王爷赐名了。”裴织阑笑着起身,盈盈一拜。
谢却陵看着她明丽的笑容,心情似乎也明朗起来:“匾额之事,我让府中擅长书法的清客写好样子,送去制匾处尽快制作。”
“有劳王爷费心。”裴织阑笑道,随即拿起他已看过并盖好章的章程,“那臣妾便不打扰王爷处理公务了。”
她转身离开书房,裙裾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