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投进来,将裴织阑和萦尘分割成一明一暗。月光与烛光交织映出两个影子,从缝隙溜进来的夜风吹动裴织阑的裙角,吹动萦尘散乱的额发。
裴织阑走到窗边,抬手推开,大片大片的风涌进来。
“我与赵婉闹到如今的地步,她将你送给我,她存了什么心思还需要细想吗?”她转回身将视线放回萦尘身上,仔细望着那张与她有些相似的皮相。
夏风吹散了屋内的香气,也吹得人越来越清醒。
萦尘与裴织阑对望,自嘲的笑笑:“你与王爷生气是假的,你当众责罚我是有意为之。就连香囊一事也是你故意透露,你将我引至此处。那药方也是你安排的,让我以为有机可乘,实际上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是啊,从你与赵婉合谋时,你就是我的敌人了。”裴织阑坐在椅子上,指尖拨弄桌上放着的,从香囊中倒出来的药材。
萦尘抓着衣裙的手指收紧,她瞪着裴织阑,语气中是不甘心:“我只不过想往高处走,我有什么错!沦为青楼花魁非我所愿,为自己谋出路,有什么错!”
裴织阑看着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前世有关萦尘的记忆翻涌而上。
那是裴织阑被打入冷宫的第四年,孙莹将往事扎在裴织阑心里后,便不常来冷宫看她了。取而代之的是萦尘,那个与她模样相似的萦贵人。
裴织阑在冷宫苟延残喘着,只有辨玉近身伺候。她在冬日里裹着破旧的棉被,坐在院中晒太阳。望着那片广阔的天地,她才觉得她不是被囚笼关着的困兽。
“她们都说妾身长得像您,可妾身瞧着皇上更喜欢妾身呢。”萦尘的绣鞋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站在裴织阑面前挡住直射的阳光。
裴织阑连眼皮都不曾抬起,她的视线没有聚焦地放空:“那你就好好受着这份恩宠。”
“都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你凭什么还能这般平心静气!你该伤心,你该难过!皇上说我不像你,说我学得几分神态,却不能让他以假乱真。你都这般冷眼待他,他还对你念念不忘!凭什么!”萦尘紧紧盯着裴织阑的脸,她想从上面看到慌乱或者害怕。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如同死水的平静。
裴织阑轻笑出声,终于将视线放到萦尘身上:“你说的这些,与我何干。”
“当然与你有关!他连梦中喊的都是阿萦。你就该乖乖成为我的登云梯,你怎么不去死!你不许笑!你不许笑了!”萦尘的巴掌落在裴织阑的脸上,她尖声呵斥着。裴织阑的笑声在她的眼中,是看不起她,是不屑。
她青楼出身又与裴织阑长得像,在宫里受尽冷眼。所有人都瞧不上她,始终将她视作最下等的人。
清脆的响声之后,是火辣辣的灼痛感。裴织阑看着萦尘狰狞的面目,只觉得可悲。
寒风卷着雪沫吹进来,辨玉端着才熬好的药伺候裴织阑用药。
萦尘抬手打翻药碗,语气越发刻薄:“都被丢到这冷宫了,还喝这么好的药做什么,你最好死在这个冬天。”
裴织阑的咳嗽声渐起,头晕目眩间,她的身子摇摇欲坠。
“萦贵人!你怎可对我家娘娘不敬,皇上不曾废后!”辨玉抱着裴织阑,轻拍着裴织阑的后背顺气。
萦尘弯腰伸手将裴织阑推下椅子,她带来的人一左一右架着辨玉。
裴织阑摔在雪地里,越来越冷的寒风吹来,她只觉得骨头缝里都灌满了凉意。
萦尘直起身,捏起手中的绢帕掩在唇角:“住在冷宫里的皇后娘娘吗?少摆什么皇后的架子!一个被厌弃的废人罢了。”
“是啊,我被厌弃。如今在我面前的你又是什么?废人的替身,连废人都不如。他连给你的封号都是因为我,你还摆不清楚你的位置?”裴织阑的一字一句都说得艰难,她连抬头看萦尘的力气都没有了。
萦尘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甩袖尖声骂着:“你胡说!你不许说了!皇上是喜欢我的,只要我有圣宠,我就可以一步一步往上走,谁都不能看不起我!”
裴织阑咳嗽着,下意识抓紧了身上的棉被。她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力气被一点点消磨。
“你最好死死抓着他别放手,这个世间与我相似之人不会只有你一个。”裴织阑的声音很轻很轻,她用尽全力抬头看向萦尘,她的眼里没有怒意没有悲伤,甚至在笑。
萦尘蹲下身,手指掐着裴织阑的颊侧:“你闭嘴!我等着你无法保持冷静的时候。”
她终究没敢真的对裴织阑做什么,只瞪了一眼裴织阑,带着宫人狼狈的离开了冷宫。
辨玉将裴织阑揽在她的怀里,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给裴织阑。
那时的裴织阑看着萦尘的背影,只觉得她可悲,谢孤刃可悲,而她裴织阑更是彻头彻尾的笑话。冷宫里的冬天那么冷,每一天都那么的难熬。
裴织阑看着眼前这张与前世无二的脸,起身走到萦尘面前,弯下腰。
她的手指掐着萦尘的颊侧,眼中是近乎残忍的笑意:“你有没有错,我不知道。可你现在落到我手里了,该怎么办呢?”
“你不能折磨我!她们都说裴家女温良贤淑,你们这些世家女最在乎名声,你不会的你不会的!”萦尘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的声音在发抖。
裴织阑的指尖掠过萦尘苍白冰凉的脸庞,笑容和语气未变:“后日我会宣布你的死法,珍惜这最后的安稳日子吧。”
她甩开萦尘,直起身。萦尘因着她的力道,向后摔去,用掌心撑着地面。
“影玖,把她带下去,看好她。没有我的吩咐,别让她见任何人。”裴织阑打开房间的门,踏出门槛时停在守门的影玖面前。
影玖躬身应声,而后走进去。
辨玉拾起影玖压着萦尘摁下手印的认罪书,跟上裴织阑的脚步。
夜色渐深,裴织阑眼底的种种情绪敛去。她走进自己的院落,停在卧房前。里面还亮着烛火,房门大开着,墨七守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