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玉手脚轻快地替裴织阑梳着发髻,嘴里小声念叨:“王妃,王爷寅时便起身去上朝了,特意吩咐了不必吵醒您。他会回来用早膳,届时再与您一同入宫拜见。王爷瞧着清冷,倒是个体贴的。”
入宫谢恩就意味着,她要再次踏入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她的心底最深处不受控制地泛起寒意,前世那些被冷落、被嘲讽、被谢孤刃以“爱”为名进行的偏执掌控和阴晴不定的折磨……涌上心头,让她的指尖发凉。
裴织阑的眉眼间有一丝难掩的倦怠,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昨夜虽然分榻而眠,但跟一个陌生男子同住,她睡得并不沉,即便那个男子是光风霁月的谢却陵。重生不过数日,她夜夜被前世的噩梦纠缠,二皇子谢孤刃那双偏执疯狂的眼睛似乎还在眼前。
不多时,门外传来请安声,是谢却陵下朝归来了。
两人沉默地对坐用早膳。食不言的规矩下,只有细微的碗筷轻碰声。裴织阑垂着眼,小口喝着粥,能感受到对面偶尔投来的、克制而守礼的视线。
他用完膳净了手才开口,声音清润平和:“稍后入宫面见皇上与皇后,依礼行事便可,不必过于紧张。”他顿了顿,补充道,“皇上为人宽和,皇后亦重规矩。”
“是,臣妾明白。”裴织阑低声应道,指尖却微微蜷缩。宽和?重规矩?那是对他谢却陵而言。于她,那座皇宫是前世葬身的地狱。
马车驶向红墙黄瓦的深宫。车内空间宽敞,却因两人的沉默而显得有些逼仄。裴织阑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跳随着宫门的临近而逐渐加快。她的掌心渗出薄汗,那些被幽禁、被羞辱、最终被一杯毒酒送上黄泉路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
首先见到的是皇帝。正如谢却陵所言,皇帝对这个年轻可靠的弟弟颇为亲和,问了问府中安好,对裴织阑也只是例行勉励了几句,态度温和。裴织阑谨守礼仪,应答得体,并未出任何差错。
然而,一踏入皇后所居的凤仪宫,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便扑面而来。殿内熏香浓郁,皇后端坐上位,笑容得体,眼底却是一片摸不透的深沉。
“臣弟\/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快免礼。”皇后声音温和,目光落在裴织阑身上,“这便是裴氏了?果真是好模样,裴家好教养。却陵性子冷清,不常求人,那日竟亲自来求陛下赐婚,本宫当时还惊讶了一番,如今见了真人,倒是明白了。”
裴织阑指尖掐入手心,强迫自己镇定。她抬起眼,露出一抹寻常新妇惯有的羞涩笑容:“娘娘谬赞。天意缘法奇妙,臣妾亦觉惶恐,幸得王爷不弃,陛下隆恩,方有今日。唯有克尽己责,才能不负圣恩与王爷垂爱。”
皇后眼底的冷光一闪而过,又笑道:“你能如此想便好。却陵后院空置多年,你既为正妃,当以贤良淑德为本,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方是正理。也要记得,日后若王府添丁进口,需得大方容人,方显主母风范。”
纳妾的敲打来了。
裴织阑垂下眼帘,声音柔顺:“娘娘教诲,臣妾谨记。臣妾一切自当以王爷意愿为先,尽心侍奉,不敢有违。”
谢却陵适时开口:“劳皇后娘娘挂心。臣弟习惯清静,王府事务简净,有王妃一人打理足矣。”
皇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终究没再说什么。
好不容易从凤仪宫出来,裴织阑暗自松了口气,背脊却依旧紧绷。前往太后所居的长乐宫需经过一段长长的宫道。就在转角处,一个玄色身影蓦然出现,如同蛰伏的毒蛇,拦住了去路。
是谢孤刃!
他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裴织阑,完全无视了她身旁的谢却陵。那目光黏腻而疯狂,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瞬间将裴织阑拉回了前世那些被囚禁、被视作玩物的日夜。
她的小腿几不可查地软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皇婶?”这两个字谢孤刃喊得格外扭曲,“真是……好一双璧人。裴织阑,我竟不知你与皇叔感情甚笃。还是说,你早就与皇叔暗通曲款。”
裴织阑的心脏狂跳,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躲开。却感觉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抵住了她的后腰,稳住了她的身形,也隔断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不能怕!她重活一世,不是回来再怕他一次的!这里是皇宫,众目睽睽,她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皇子妃,她是平王谢却陵明媒正娶的正妃!
她压下喉咙里的颤抖,抬起下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二殿下慎言!青天白日,宫闱重地,您拦住叔婶去路,口出如此污言秽语,诋毁亲王妃清誉,辱没皇室颜面,可是对陛下、对太后、对宫规礼法有何不满?”
她先声夺人继续道:“我与王爷的婚事乃陛下钦定,礼部操办,天下皆知。殿下此言,是在质疑圣裁不公吗?”她顿了顿,补上最后一句,“观殿下言行无状,心火过旺,还是及早宣太医瞧瞧才好,以免失仪御前,徒惹非议。”
谢孤刃将她的恐惧和强装镇定尽收眼底,这似乎取悦了他。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扭曲而快意的笑容,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那里面充满了疯狂的占有、得不到的愤恨以及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谢却陵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裴织阑护在了身后侧:“今日似乎不是皇子入宫请安的日子。
谢孤刃被他这般不动声色地挡回,收回那过于放肆的目光:“侄儿只是听闻皇叔皇婶今日入宫,特来道声恭喜。”
“心意领了。”谢却陵完全无视了他话中的恶意,“若无他事,本王与你皇婶还需前往长乐宫向太后请安,不便久留。”
“织阑,我们走吧。”他侧过头,对裴织阑低声道,语气较之方才对谢孤刃时,明显缓和了些许。
裴织阑压下心底翻涌的恨意和寒意,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乖顺地跟在谢却陵身侧,与他一同从谢孤刃面前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能感受到那道阴毒的目光始终在她的背上。
直到走出很远,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才彻底消失。裴织阑强撑的那口气才倏然松懈,腿一软,险些没站稳。
谢却陵及时扶住了裴织阑的手臂,低头看她时眉头微蹙,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没事吧?”
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稳定而可靠,驱散了一些她心中的寒意。裴织阑摇摇头,借着他的力道站直身体,低声道:“谢王爷,臣妾无碍。”
谢却陵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眼神,沉默片刻,道:“不必怕他。”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继续前往长乐宫的路上,谢却陵刻意放缓了半步,走在她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