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织阑一再迫近,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仿佛要望进他的心里去。谢却陵无处可逃,大脑一片空白,平日里的引经据典、品茗之道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清、清冽……甘、甘醇……”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干巴巴的词。
“还有呢?”裴织阑显然不满意,指尖在他下巴上轻轻挠了一下,像是在逗弄一只紧张过度的猫。
谢却陵揪着衣服的手加深力度,几乎是脱口而出:“还、还有……回味悠长!”
裴织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松开了手,直起身子,眼中满是得逞的狡黠:“王爷这般夸奖,外祖母应是会欢喜,臣妾定会据实转告。”
压力骤然消失,谢却陵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挺直背脊,坐得更板正。他手忙脚乱地端起那杯已经被裴织阑放回桌上的茶,看也不看就猛灌了一口,差点被呛到。
“王爷既觉得茶好,那便多用些。”裴织阑的心情极好,她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谢却陵无措的模样,慢悠悠地拿起自己方才端来的茶壶,又给他斟了半杯。
她的目光转而放在那份写着临泉二字的公文上,状似无意间看过去:“臣妾的外祖母便是临泉县人呢,可是临泉县出了什么事?”
“临泉县隶属于岱东与江南毗邻,临泉县的山匪不同于别处,朝廷几次派兵围剿无果,很是狡诈奸猾。陛下想从大皇子和二皇子之中挑选一个去剿匪。”谢却陵拿起那份公文铺陈开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他对此事的看法。
裴织阑的指尖在谢却陵喝过的茶杯边缘摩挲,看向谢却陵的时候无比正经,语气中是认真:“王爷,何不向陛下自荐,此行由您去。”
既然谢却陵想做纯臣,那也得是有权柄的臣子,她要争,她要为谢却陵和自己谋一条路。
谢却陵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此事非同小可,陛下意在考察两位皇子,本王贸然插手,恐有不妥。”
“临泉县地形复杂,山匪熟悉地利,强攻绝非上策。需得智取,需得安抚民心,断其根基。大皇子太过求稳,只恐拖得越久便越是耗时耗力。二皇子或许会兵行险招,但他真的会顾及无辜百姓吗?王爷此去,是为民。”裴织阑低头与谢却陵的视线相交,她的眼中只有坚定和势在必得。
剿匪安民,是地方大患,亦是臣子之责。她在赌,赌谢却陵纵使不争名利,却总会为民生多思一二。
窗外起风了,吹动裴织阑的发丝,吹动谢却陵的衣摆。他们对视了许久,久到墨七和辨玉坐在廊下聊过了一轮话题。
最终是谢却陵开口打破僵局:“王妃所言,本王会慎重考虑。陛下未必会允准,但本王会勉力一试。”
“说起来,臣妾也好久不曾回外祖家看望外祖母了呢。若王爷得陛下旨意,可否捎带臣妾一程?”裴织阑不提要跟他一起去剿匪,可离开了京城,谁知道她去的是江南还是临泉县。
谢却陵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裴织阑的脸上移开过,裴织阑的期待尽数落在他的眼底。
“若陛下当真允了,便是顺路的事情,你同去倒也省了路上危险。”
墨七跟辨玉虽在廊下闲聊,却也不忘记关注屋里的动静。辨玉手中穿针引线,听到谢却陵同意带裴织阑去江南,欢喜之色更是难掩。她侧头看向墨七,笑嘻嘻的:“老夫人做的春茶虾仁糕可好吃啦,如果小姐去江南看老夫人,肯定会带上我!”
裴织阑预想过谢却陵的拒绝,或担心她的安危,或觉得她此举莽撞。她原先准备了诸多说辞,却没想到他这样轻易就答应了。
“多谢王爷,王爷先忙,臣妾告退。”不同于往日端庄浅笑,她笑得明媚灿烂,笑得见牙不见眼。
裴织阑走出书房的时候,辨玉还在手舞足蹈的跟墨七形容春茶虾仁糕的美味。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辨玉的脑袋:“辨玉,喊上影玖,趁着时辰尚早,去一趟薪传学堂。管事呈上来的章程说账目有误,让我亲自去核验。”
“是,小姐。”辨玉立即起身,跟上裴织阑的脚步。
裴织阑一路直奔自己的院子,看见锦书的身影之后才开口继续跟辨玉说话:“叙棠悄悄给我递了话,说她家有亲戚在临泉县当差,那里的山匪当真是凶险,还好陛下只让大皇子或二皇子去,若是王爷去的话,难免凶多吉少。”
“是呢,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向来消息灵通,她说的话应该是没有错了。还好王爷不曾掺和这档子事,不然小姐您该担心得吃不下饭了。”辨玉跟着附和。
裴织阑路过锦书面前,锦书规矩的行礼。裴织阑不曾有过停顿,径直走向屋子里,拿上章程又往外走,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与辨玉的闲话。
谢孤刃最是多疑,他既然已经在暗中调查临泉县的山匪,想必是存了去剿匪的心思。若只是谢却陵自荐,恐怕没有那么顺利,她要让谢孤刃知道她担心谢却陵,那么谢孤刃便会放手让谢却陵去,再借机对付谢却陵。虽然此举凶险了些,但她没有退路了。
影玖得了消息,早早的候在了王府门口。
薪传学堂如今已经收了十五个孩子,虽不算多却也是尽力为之的结果。
裴织阑先跟管事核对了一遍学堂的开支,然后询问了厨娘、夫子、护院等人,事无巨细。
轮到苏忘忧的时候,最开始并无不同,走完过场之后裴织阑才开始说正事。
“之前让你找的姑娘,我已经找到了是户部尚书家的林小姐。现在另有一事拜托你,想办法告诉北境守将秦将军,林小姐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林小姐现在的养父母很疼爱她,让秦将军暗中保护她即可,万不能大张旗鼓,也不能让此事引到我身上来。还有芸娘那边,药方在这里,隔三岔五的给她留信放好药即可,我上次同她约定的是五日后的城南云锦记绸缎庄。”
苏忘忧虽不知裴织阑的谋算,但根据这话也猜出一二:“小姐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跟秦将军转达此事,只说是我找到的。芸娘的事情我也会办妥的。”
“无论如何,你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能有多隐蔽就多隐蔽,定不能引火上身。”裴织阑又叮嘱了一句。现在她的手上没有能扳倒谢孤刃的东西,谢孤刃能跟大皇子分庭抗礼,那么他的势力已经到了一定程度。
达成目的固然重要,身边人的安危才是她放在首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