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色渺远,穿过庭院落在屋内,与暖黄的烛光交融。檐下的风铃乱响,灯花爆开的声音更显微弱。
裴织阑的眉眼柔和,看向谢却陵时带着促狭,分明是故意。
谢却陵将手中的棋子落下,隔着棋盘凝视裴织阑,语气低落几分:“如此说来,本王反而要无处可去了?”
“王爷言重了,您的院子日日有人打扫。”裴织阑扬起的唇角刻意向下,强忍着笑意,用着一本正经的语气。
顾叙棠哼着小调,脚步声轻一下重一下,从隔壁房间传来。
谢却陵绕到窗边,融入夜色当中。
裴织阑拿起书卷,目光放回棋盘之上,嘴角时不时上扬,根本压不住。
顾叙棠用布巾绞着湿发,在房中的梳妆台前坐下:“为着河西旱灾一事,我爹头发都愁白了。朝中迟迟没有可行之法,只能先拨赈灾款项。”
“你父亲是岱东郡首富,而今你又嫁进定远侯府,想来不少人盯着你家。”裴织阑的手中摩挲棋子。
顾叙棠用玉梳打理长发,叹口气,撇了撇嘴:“树大招风啊,那些人说的好听是问我爹对于这次灾情怎么看,实际上就是想让我爹捐款。可我家的钱也是辛辛苦苦攒下的,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裴织阑指尖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前世的旱灾,在三个月后造成了灾民暴乱,死伤无数。按照谢孤刃之前的口风,国库中的银子撑不到来年秋收,但是断不至于只能维持三个月。
这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捐款之事确实应当慎之又慎。”裴织阑又捻一子,难以落下。
顾叙棠转过身,眼巴巴地望着裴织阑在烛光下的身影:“阿阑,你向来是有主意的。你说这事,我家捐还是不捐啊。”
“阿棠,此事你让伯父以不变应万变,待多探些消息再做行动。”裴织阑半张脸在阴影中,半张脸在烛光下,光影的明暗在她脸上切割分明。
顾叙棠点点头应下:“阿阑,今日的刺客,你有什么头绪吗?在永昌伯府出的事,又是赵婉的邀约,若真是赵婉做的,那岂不是太明显了。不论成功与否,她都讨不了什么好呀。”
棋盘之上,黑白色子交错,看起来难分胜负。
“阿棠不妨想想,这京城中除了赵婉,还有谁想置我于死地?”裴织阑抬眸对上顾叙棠的视线。
顾叙棠皱起眉头,掰着手指数:“赵婉算一个,但是哪有人刺杀这么明目张胆。孙莹算一个,但她现在跟赵婉在一条船上。其他的想不到了,嘉宁长公主算不算呀?我之前听我婆母说,嘉宁长公主曾经跟陛下求过赐婚圣旨,给她和平王。此事是皇家秘辛,我婆母也是偶然得知。”
说到最后,顾叙棠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
裴织阑看向门外,只剩辨玉跟顾叙棠的贴身侍女依枝,两个人守在门口。
“此事几分真?”裴织阑握着书卷的手搁在膝上,语气十分正经。
顾叙棠放下梳子,坐到裴织阑的对面,小半个身子倾过棋盘:“八九不离十。嘉宁长公主跟平王,虽然以姐弟相称,却并非同父同母的姐弟。据说当时是嘉宁长公主求旨,但王爷回绝了。如今你嫁与王爷,长公主就有了对你动手的理由。”
前世裴织阑早早就嫁给了谢孤刃,任何与谢却陵有关联的人,她都知之甚少。她前世与这位长公主并无多少交集,只听说嘉宁长公主地位尊崇,但一直不曾婚配。
“嘉宁长公主向来清冷孤高,不曾想竟还有这般过往。”裴织阑的指甲拨弄着书卷的边缘,回想着前世这些人的相关,却发现她在谢孤刃身边如同囚徒,知晓的事情实在不多。
顾叙棠压低声音:“可不是嘛。听说陛下少时落难,是长公主极力相护。陛下感念恩情,予以长公主如今的尊荣。这些可都是婆母跟我说的,阿阑不许说出去哦。”
顾叙棠的婆母定远侯夫人,是先皇后的手帕交,先皇后身边的女官出宫后,便到她身边当起了管事姑姑。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裴织阑捏着书卷一角的指尖收紧。
顾叙棠浑不在意,脸上挂着笑:“哎呀,这有啥谢的。我婆母就爱跟我说这些,我又不知道跟谁说,全部都留在我肚子里,憋死我了。”
“我们阿棠藏着许多秘密,真是辛苦了。想来近日京城的各家趣事,阿棠定是知晓许多,不如都说来听听?”裴织阑笑出声来,悄悄转移了话题。
顾叙棠闻言,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打开话匣子。不论谁家的家长里短,她都能说个一二三来。
夜色渐深,窗外的月色越发清朗,夏风裹挟着夜里的清凉吹来,烛火晃动。
顾叙棠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花。
“困了?”裴织阑将手中的书合起来,随意地搁置在旁边。
顾叙棠揉着眼睛,鼻音明显:“嗯......”
“那便歇息吧。”裴织阑起身去吹熄了远处的蜡烛。
辨玉跟依枝将房门关上,规矩的守在门口。
顾叙棠拖着困倦的身子,爬上裴织阑的床,熟练的翻滚去里侧。
裴织阑又熄了几盏烛火,室内的光瞬间暗了下来,只有月色透过窗纱留下朦胧的光。
顾叙棠很快进入梦乡,均匀的呼吸一下又一下。
裴织阑睁着眼睛望向帐顶,迟迟难以入睡。
河西的灾情要找到破解之法,她并不知道前世的解决方法是什么。孙莹跟赵婉不足为惧,敏月县主是个不稳定的情况,如今又多了个嘉宁长公主。
谢孤刃前世问鼎九五,到底有没有嘉宁长公主的相助,她不得而知。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乱麻缠绕在她的心上。
微凉的夜风从窗缝和门缝中溜进来,吹在裴织阑的脸上。
翌日清晨,她是被顾叙棠起床的动静吵醒。昨晚她到后半夜才睡着,晨起睁眼时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
“阿阑!你醒啦!”顾叙棠侧着身子,手肘撑起,掌心贴着脸颊。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另一只手的指尖划过裴织阑的下巴,故作轻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