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殿下戴什么都好看!星罗姐姐不仅心细,审美也不错!”云织真心拍手道。
星罗也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木雕花本是几个铜板的不值钱玩意,可配着萧明玉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却像是仙女才用的仙桃枝一般。
忐忑地看了又看,确认了真是好看的,她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萧明玉心中动容,她知道这丫头是心疼自己从前太过清冷素净,她一手挽住一个,笑道:“走!咱们听戏去!今天本郡主请客,想吃什么零嘴随便点!”
三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朝着戏园子走去。
刚进这院子,戏台上正演着《开国风云传》,锣鼓声中,扮作先帝的老生扬鞭亮相:
“谢兄!此去幽州凶险,这一万精兵交予你手,朕心方安!”
台下叫好声一片,萧明玉一行人拣了个角落坐下,云织忍不住嘟囔道:
“这青州的口味儿也太老了吧?怎么到这时候还在看先帝的戏,如今排的都是陛下的贵妃了!”
星罗倒是笑笑,答道:
“这不一样。青州大病初愈,如今大家都在感念皇帝的恩德呢,自然爱看先帝那些往事。”
萧明玉听着二人说话,目光却被戏台侧面的布景吸引——那里站着个锦衣华服的配角,牌匾上写着“安郡王”三字。
她心中一咯噔,便沉下心继续看去。
许是这些日子心里有疑窦,她看了良久,总觉安郡王的戏份蹊跷。
每逢先帝遇险,他总适时出现献上锦囊;每逢论功行赏,他又悄然退至人群之后。戏文里唱他“深藏功与名”,可底下大多数人看到他却并不叫好。
没过多久,邻桌几个茶客的议论带着嗤笑飘进耳中:
“要我说,当年若非老安郡王拖后腿,又是生病又是嫌这嫌那,先帝早三年就能平定江北!更不用说如今承袭的安郡王留在京中,只生了一个女儿,人家都说他哪方面有问题!”
“可不是?听说老安郡王是先考宠妾生的儿子,向来娇养着舍不得吃一点苦,那次平西战役叫他帮忙传个信,都差点延误军机!”
“是啊,好在谢老侯爷力挽狂澜!”
这几人没说一会,突然同行的第四人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脸上带着紧张:
“行啦!别说了,咱们是什么东西,连皇亲贵胄也敢置喙?我们青州的赵大人听说跟郡王爷有些渊源,当心被人听见了抓你错处砍头去!”
其他人听完这话嗤笑一声像是不以为意,但也确实没再说下去。
安郡王,赵文渊,镇国公府……数不清的事把他们连在一起,可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萧明玉捏着茶盏的手指渐渐收紧,她想起太医署那些被克扣的药材,想起堤坝账册上蹊跷的亏空,想起徐明礼欲言又止的眼神。
这一切太顺,像是有人亲切地把饭喂在嘴边,反倒让人疑心有毒。
难不成是徐明礼?可镇国公府和徐家是世交,往来最为密切,怎么会……
此时,戏文里又唱到镇国公府“雪中送炭”的典故,当唱到“徐公献计破敌阵”时,台下有个老者突然笑:
“什么献计?分明是……”
话未说完就又被同伴捂住嘴,萧明玉心头一跳,正欲细听,戏台突然鼓乐齐鸣——已唱到谢老侯爷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高潮。
心中装了事,原先如潺潺流水般悦耳的戏文,瞬间成了强灌进脑海中的泥浆,让人难以忍受。
又听了一会,实在没有她想要的消息,萧明玉便带着一行人离去。
当夜,她翻出从京城带来的《开国实录》,烛光下,她反复比对安郡王与镇国公府的记载,越看越是心惊。
实录中明确记载,安郡王曾在平西战役中落下了关键布防图,可这过失在戏文里,竟成了“深藏功与名”。
虽说下面的观众大多不信,但无声息改变人心思的东西才是最毒。
“殿下。”
云织端着安神汤进来,见她对着书册出神,轻声提醒,“徐大人方才送来一盒蜜饯,说是感谢殿下……”
“蜜饯?”萧明玉突然抬头,疑惑徐明礼为何突然献殷勤,却只问:
“他可知我不喜甜食?”
云织一愣:“奴婢也觉奇怪。但徐大人说,这是青州特产,殿下分给疫区的孩子们也好。”
萧明玉盯着那盒精致的蜜饯,忽然想起日间戏园里那个被打断的话头。她取出银针探入蜜饯,银针依旧光亮如新。
“是我想多了……”她苦笑摇头,她太谨慎了,验完才想到徐明礼若真是这样毒死了她,才是自寻死路,他哪有这样的胆量?
更何况自己才刚做了他的救命恩人,若是真这样下毒,同狼心狗肺的畜生又有什么分别。
烛光晃了眼,她拿剪子去剪,却在不经意间瞥见盒底压着的纸条,上面只有两行小字:
“戏文皆虚言,唯有孩童真。
旧事埋尘土,新苗盼春深。”
——
暴雨倾盆时,沈砚的马车悄无声息停在府衙后门。
“郡主好眼力。”他抖落蓑衣上的水珠,将一本泛黄的书册放在桌上,“这是家祖父的手札,记载了些……不太光彩的旧事。”
萧明玉翻着那些世家大族的密辛,却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抬头看着沈砚。
“你既来了,那钦差是知道的,也是愿意的,就不要对本宫隐瞒。”
谢云归早出晚归,萧明玉怎么都抓不着他的行踪,哪怕是匆匆一见,问些什么来,虽说有详细的说辞,她却知道大多是假的。
“安郡王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沈砚轻声道,“先帝赏的封地贫瘠,子孙又不争气。倒是镇国公府,靠着从龙之功蒸蒸日上。”
“既如此,镇国公府又为何上赶着去给安郡王府当看门狗?那递上去的折子还没到圣上手里都被镇国公暗中撤下了。”
语罢,萧明玉突然想起徐明礼那双深棕色的眸子,脑中一闪,一道白光炸开。
所以他那日的失态,不止为救命之恩,更为……
“他是在提醒我。”她喃喃自语,“镇国公府与安郡王府,从来不是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