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沈砚之后,萧明玉失神地回房。
“沈砚说,镇国公府与安郡王府,并非铁板一块……”她低声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安郡王延误军机”的记录。
“徐明礼是在暗示我,他们徐家,或许也是身不由己?甚至……他想借我之手,摆脱安郡王的控制?”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
若真如此,徐明礼之前的接近、此刻的提醒,便都蒙上了一层更为复杂的色彩——不仅仅是利用,或许还掺杂一丝绝境的真心?
他这个人太复杂,有一颗七窍玲珑琉璃心,外面毫不透风,可里面是千层的琉璃瓦,层层叠叠的,谁也看不清到底还有什么。
“殿下,”星罗轻声打断她的思绪,“夜深了,该歇息了。明日还要去疫区查看孩童们的情况。”
萧明玉揉了揉眉心,压下纷乱的思绪,现在青州事情纷繁复杂,圣上只有幼子,朝中唯一还算得上皇亲的,除了她萧明玉,就是安郡王。
无论徐明礼目的为何,疫区的孩子是无辜的,她此行青州的本心不能忘。
“嗯,歇吧。”
翌日,萧明玉带着蒸好的糕点和熬制的预防汤药去了疫区,孩子们见到她,如同见了亲人,纷纷围拢上来,仰着脸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好了,大家不要抢,都有的。”
星罗陪着她耐心地分发食物,查看孩子们的恢复情况,亲自给几个体弱的喂药,孩子们个个听话得一动不动,乖乖张嘴。
毕竟不是自己喝,萧明玉给几个重病的孩子喂药时,清苦的药汁从嘴角滑落。
徐明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门口,他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萧明玉蹲下身,用绢帕细心擦去面前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嘴角的药渍,脸上是毫无阴霾的、温暖的笑容。
他袖中的手微微攥紧,眼中情绪翻涌——有从前的算计和利用,却也有动容与渴望,像是脏污的窗子丝丝纹纹裂开,透出天光来。
“徐大人也来了?”萧明玉起身看他,眼睛没有了从前的锐利,但多了几丝看不出的复杂意味。
徐明礼立刻收敛心神,换上温文尔雅的笑容,走上前来:
“听闻殿下在此施药,明礼特来相助,略尽绵力。”他示意随从将几包药材奉上,“这是家铺子里送来的一些寻常药材,聊表心意。”
萧明玉没有拒绝,让星罗收下,状似无意地问道:“徐大人昨日送的蜜饯,孩子们很喜欢。只是那纸条上的诗……寓意深远,倒让我想了许久。”
徐明礼目光微闪,笑容不变:“随口拙作,让殿下见笑了。只是感慨戏文多是粉饰太平,不如眼前孩童的笑脸真实,是感念殿下之心,只觉旧事已矣,未来可期罢了。”
他避重就轻,萧明玉也不点破,转而问道:“听闻堤坝重修工程进展顺利,云归近日似乎格外忙碌?”
提到谢云归,徐明礼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语气却依旧温和:
“谢大人为国操劳,事必躬亲,确是辛苦。堤坝事关青州民生,不敢有丝毫懈怠。昨日我还与谢大人一同勘察了水情,商讨了几处细节。”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背上是一名风尘仆仆的侍卫,正是谢云归的亲随。
那侍卫利落地翻身下马,无视在场的徐明礼,径直快步走到萧明玉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罐,声音恭敬:
“参见郡主!谢大人命属下将此物速速送来给郡主!”
萧明玉一怔,瞧着那人严肃的神情,她心也提了起来,接过小罐。
入手微凉,罐身细腻,揭开盖子,一股清冽沁人的药草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是莹润的碧色药膏。
“这是……”
他百忙之中来送,竟只是个药膏。
“回郡主,”侍卫低头禀报,“谢大人说,青州蚊虫凶悍,疫区环境复杂,恐有污秽之气。此乃军中常用的‘碧凝露’,清热解毒、驱虫避瘴颇有奇效,从青州临县云州的带来的,请郡主务必随身携带,时时涂抹于手腕、颈侧等处,以防不适。”
从云州……他怎么知道的?许是前夜里萧明玉被蚊虫叮咬,他回来看见了?
萧明玉握着那罐微凉的碧凝露,心中百感交集,连日来连面都难得一见,他却连青州蚊虫凶悍、疫区环境不佳这样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萧明玉适才还吓得严肃的表情一下子化掉了,扯着嘴角,盯着这凝露痴痴笑,全然不像面对徐明礼时那凶巴巴的模样。
目及此处,徐明礼脸上的温文笑容淡了一瞬,原先准备要说的话也卡在了喉间。
她抬眸,看向那名依旧跪地的侍卫,声音尽量平稳:“替我多谢……谢大人。”
“是!属下告退!”
侍卫行礼,利落起身,翻身上马,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去,整个过程,他甚至没有多看旁边的徐明礼一眼。
徐明礼脸上的笑容已经重新挂上,只是略显勉强:“谢大人对殿下真是体贴入微。”
萧明玉将碧凝露紧紧攥在手心,那清凉的触感似乎能透进心里。她没有看徐明礼,目光投向侍卫消失的方向,有些失神,淡淡道:
“是啊,云归一向忠心为国,体恤皇室,照顾我……向来很有责任的。”
语罢,她叹了一口气。
谢云归所做的一切,或许都只是出于臣子的本分,或是对长公主身份的维护,与她萧明玉本人,并无多大干系。
徐明礼将她的落寞尽收眼底,心中酸涩,却也释怀。
“殿下,谢大人忙于公务,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青州形势复杂,暗流涌动,殿下身份尊贵,还需万分小心。若殿下信得过明礼,有任何发现或需要,明礼定义不容辞。”
萧明玉收回目光,看向徐明礼,他眼中那份“真诚”的担忧几乎能以假乱真。
这青州城,就像一个巨大的戏台,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真假难辨。
“有劳徐大人挂心。”她疏离地笑了笑,“本宫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