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方一凡和林磊儿沉默的坐在客厅里,面前的早餐几乎没动。
终于,传来童文洁和方圆先后离开的脚步声以及关门声。
家里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林磊儿立刻掏出了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发送了一条早已编辑好的信息:“我们好了。”
季杨杨的信息弹了出来:“楼下。”
林磊儿看向方一凡:“表哥,杨杨在楼下等我们了。”
方一凡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动作甚至有些僵硬:“走吧。”
两人沉默地穿好鞋,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单元门口,季杨杨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他倚靠在车旁,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长裤,表情是罕见的严肃和凝重。
看到他们出来,他直起身,朝他们摆了摆手。
两人走到他面前。季杨杨什么也没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方一凡一眼,叹了口气,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方一凡的胳膊,:“还好吧?”
方一凡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但笑容有些勉强,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慌乱。
季杨杨也没再多说,拉开车后座的门:“走吧,上车。”
“好。”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区。车内异常安静,没有人说话。
方一凡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却没有焦点。他的心跳得很快,手心也有些冒汗。
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被确诊”的害怕,像两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林磊儿坐在他旁边,偶尔担忧地看他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季杨杨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的情况,眉头微蹙,专注地开着车。
终于,车子在一栋看起来安静而专业的独立建筑前停下。
这里不像普通的医院那样喧闹,环境清幽,甚至带着点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的氛围,但对方一凡来说,这种宁静反而加剧了他内心的不安。
季杨杨提前预约好了。
他带着两人走进大厅,向前台报了名字和预约时间。
护士小姐态度温和的引导他们来到一间安静的诊室外面等待。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方一凡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他不停地交换着双腿的姿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
林磊儿小声安慰:“表哥,放轻松点,就是聊聊天。”
季杨杨也开口:“别怕,把你想说的,感觉到的,都告诉医生就行。我们就在外面等你。”
终于,诊室的门打开了,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气质温和儒雅的男医生走了出来,目光精准地落在方一凡身上,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方一凡是吧?请进。”
方一凡像是被点了名一样,猛地站起身,动作甚至有些同手同脚。他看了一眼季杨杨和林磊儿,两人都对他投以鼓励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诊室。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诊室里的谈话持续了很长时间。
季杨杨和林磊儿安静地等在外面,谁都没有说话,但焦虑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当诊室门再次打开时,方一凡的脸色似乎比进去时更加苍白了一些。
医生拿着几张单子和他一起走出来。
“情况我初步了解了,”医生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气很专业,“为了更准确地评估和制定干预方案,我们需要做一些心理量表和生理指标方面的检查。”
他把单子递给方一凡,并详细说明了要去哪里做每一项检查。
方一凡接过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有千斤重。
上面那些陌生的专业名词和检查项目,一道道冰冷的程序,要将他那些混乱的、不愿面对的内心世界彻底剖析开来。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穿梭在不同的检查室之间。填写各种冗长而直指内心的问卷,那些关于噩梦、警觉、回避、情绪麻木的问题像针一样扎着他,测量心率变异度,甚至还有一项需要戴着仪器记录他在看到特定词语和图片时的生理反应...
每一项检查都像是在剥开他一层层的伪装,将那些深藏的恐惧、焦虑、无助赤裸裸的暴露出来。
方一凡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配合度很高,但指尖却一直微微颤抖着。
当所有检查终于结束时,方一凡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拿着几张报告单,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走了出去。
等候区的季杨杨和林磊儿立刻站了起来,迎上前。
他们看到方一凡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手,心都揪紧了。
“怎么样?”季杨杨沉声问,伸手扶了他一下。
方一凡摇摇头,声音有些发飘:“不知道...等医生看结果。”
他内心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害怕检查单上的数据会宣判他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害怕自己会不会变得不像自己,害怕给身边的人带来负担......
林磊儿也扶住他的另一边胳膊,轻声安慰:“表哥,别自己吓自己。检查只是工具。”
季杨杨用力拍了拍他的背:“走吧,去听听医生怎么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有病就治,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陪着你。”
这句话稍稍稳住了方一凡慌乱的心神。深吸一口气,是的,无论如何,总要面对。
他点了点头,声音稳定了一些:“好。”
三人再次走进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正在电脑前仔细地看着各项检查报告和量表分析结果,表情专注而严肃。
看到他们进来,医生抬起头,示意他们坐下。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方一凡身上,带着一种专业的审慎和不易察觉的温和。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方一凡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手心冰凉。
医生推了推眼镜,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方一凡同学,根据你的自述,以及刚才的各项评估结果来看,你确实出现了一些心理应激反应的症状。”
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头砸进方一凡心里,他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手指猛地攥紧了。
医生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反应,语气放缓,更加明确地说道:“别紧张,听我说完。你的情况,从医学诊断上来说,符合急性应激障碍以及伴随的焦虑和抑郁情绪,但重要的是——程度非常轻微。”
“非常轻微?”方一凡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对,非常轻微。”医生肯定地点点头,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报告,“你的生理指标虽然有波动,但远未到病理性的程度。量表评分也只是在临界值附近,而且你拥有很好的社会支持系统,”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季杨杨和林磊儿,“和清晰的自我觉察能力,这都是非常积极的预后因素。”
医生看着方一凡的眼睛,认真解释道:“你出现的失眠、心慌、情绪低落、反复回忆创伤场景、甚至刻意回避相关话题...这些都不是因为你‘脆弱’或者‘病了’,而是你的大脑和身体在经历了那么巨大的惊吓和恐惧之后,一种正常的、保护性的反应。它只是在用它的方式告诉你,它需要时间来修复和消化那段经历。”
“就像你的身体受伤了会发炎、会痛一样......这正是伤口开始清理干净,等待新肉长出来的阶段,会有些脆弱和敏感,很正常。”
医生的比喻通俗易懂,极大地缓解了方一凡的恐惧。
原来他不是得了什么可怕的精神疾病,只是心理上受了伤,正在愈合。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虽然程度轻微,我仍然强烈建议你接受一段时间的专业心理辅导和治疗。”
方一凡刚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医生温和地补充:“别担心,不是让你吃药或者做什么复杂的治疗。更像是请一个专业的‘心理教练’,帮助你更快、更顺利、更彻底地完成这个愈合的过程,这叫防微杜渐,是对你自己未来的负责。”
他看了看方一凡,又看了看他身边两位一脸关切的朋友:“你的朋友们说得对,有病就治,没什么大不了的。心理上的小感冒,也需要认真对待,才能好得利索,不留病根。你愿意试试吗?”
方一凡沉默了几秒钟,消化着医生的话。他看向季杨杨和林磊儿,两人都对他投以鼓励和坚定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然后看向医生,目光虽然还有些挣扎,但已经多了几分决心和坦然:
“医生,我愿意接受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