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煞过后的清晨,院里落满了折断的竹枝。青瑶蹲在竹篱笆旁,捡拾着还能再用的竹片,指尖被断口的毛刺划破,渗出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朵细碎的红绒花。
“别动,”墨尘拿着布条走过来,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我看看。”他用布擦掉血珠,伤口比针眼大不了多少,却被他当成了不得的大事,往上面涂了厚厚一层艾草膏,再用布条缠紧,“这几天别碰水,绣活我帮你绷布。”
青瑶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夜竹盒化作屏障时,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像根宁折不弯的老竹。“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她挣开手,去看他指腹的磨痕——那是编竹盒时留下的,此刻还泛着红。
墨尘把布条往兜里一塞,捡起地上的竹片:“这点伤算什么,当年在山里砍柴,被毒蛇咬了都挺过来了。”他把竹片码成小堆,“这些还能用,劈成细篾编个竹篮,给你装绣线正好。”
李婆婆挎着竹篮走进来,篮里是刚蒸好的南瓜饼,热气腾腾的。“听说昨夜刮了黑风,你们没事吧?”她把饼往石桌上放,“我家老头子说,这风邪性得很,多亏你们院外那圈竹篱笆挡了挡,不然屋顶都得被掀了。”
青瑶拿起块南瓜饼,咬下去满嘴香甜,南瓜的绵混着糯米的软,像把昨夜的惊惶都化在了嘴里。“多亏墨尘做的竹盒,”她往李婆婆手里塞了块饼,“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墨尘挠挠头,把竹盒从屋里拿出来。经过昨夜的风波,盒面的紫竹花沾了些灰痕,却更显古朴,“瑶光”二字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紫,像浸了露水的葡萄。“这盒身倒结实,”李婆婆摸着盒盖,“墨尘的手艺真是随他爹,当年他爹编的竹筐,装几十斤粮食都不变形。”
提到父亲,墨尘的眼神暗了暗,又很快亮起来:“我爹说,编竹器跟做人一样,得把根扎牢,篾条之间不能留缝,不然经不住风雨。”他拿起竹盒往石桌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笃”声,“你听,实心的,不含糊。”
青瑶把竹盒抱在怀里,忽然发现盒底多了几个小小的竹钉——是昨夜风停后,墨尘悄悄加固的。“你总爱瞎操心。”她笑着说,指尖却在竹钉上轻轻摩挲。
李婆婆走后,墨尘开始劈竹片。刀刃落下,竹节处“咔嚓”作响,断口处渗出清冽的竹汁,在阳光下像碎玻璃。青瑶坐在绣架前,继续绣“麒麟送子”图,金线在布上游走,麒麟的鬃毛被她绣得根根分明,像被风吹动的样子。
“对了,”墨尘忽然开口,“王婶派人来说,婚期定在下月初六,让你务必在初五前把绣品送去。”他把劈好的竹篾码成小堆,“我去镇上买些金粉,你给麒麟的眼睛点上,肯定更精神。”
“不用特意跑一趟,”青瑶头也不抬,“我这还有些上次剩下的,够用了。”她拿起针,在麒麟的眼眶处绣了个小小的圆,留着点白,像藏了颗星星。
墨尘没听,扛起竹筐就往外走:“顺便看看有没有新到的丝线,你上次说想找种‘雨过天青’的颜色,我去问问周掌柜。”
青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竹盒,看似朴素,却被一针一线、一竹一木细细填得扎实——有南瓜饼的甜,有竹篾的韧,有彼此藏在细节里的牵挂,就算再大的风雨,也能稳稳地托住。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篱笆,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像谁在地上绣了片竹林。墨尘还没回来,青瑶把竹盒里的绣针、顶针一一摆好,忽然发现盒底刻着行极小的字:“风雨同舟”。是用最细的刻刀刻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笔画里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她把脸贴在竹盒上,竹片的凉意混着淡淡的紫香,让人心里踏实。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墨尘回来了,肩上扛着个布包,手里还提着串糖葫芦,红得像团火。
“给你的,”他把糖葫芦往青瑶手里塞,“路过杂货铺买的,山楂是酸的,裹了糖就甜了。”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几轴新丝线,其中一轴正是“雨过天青”,颜色嫩得像刚洗过的天空。
青瑶咬了口糖葫芦,酸得眯起了眼,又很快被甜味覆盖。“你总乱花钱。”她嘴上说,心里却像被糖浸过似的,甜丝丝的。
墨尘拿起丝线往绣架上比了比:“这颜色绣麒麟的爪子正好,衬得金线更亮。”他看着“麒麟送子”图,忽然笑了,“你把麒麟绣得跟真的似的,王婶家姑娘见了,保准高兴。”
夕阳西下时,竹盒被青瑶收进了樟木箱,和娘留下的绣谱放在一起。盒身的紫竹花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像颗安静的星。墨尘还在劈竹片,刀刃落下的声响在巷子里回荡,像在给这寻常的日子打拍子。
青瑶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刻在竹盒上的字,那些藏在竹钉里的心意,那些混在风雨里的牵挂,都是日子该有的模样——不只有晴空万里的甜,还有风雨同舟的暖,像这竹盒,经得住敲打,藏得住心事,把两个人的日子,编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