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提着竹篮从镇上回来时,夕阳正把天边染成胭脂色,竹篮里的丝线在余晖里泛着柔光,尤其是那轴“雨过天青”,嫩得像刚抽芽的竹尖。他刚跨进院门,就见青瑶站在廊下,手里举着件红绸嫁衣,风一吹,衣摆翻飞如蝶翅。
“这、这是……”墨尘惊得竹篮都差点脱手,竹篾磕在门槛上发出“咚”的闷响。
青瑶转过身,脸上泛着比晚霞还深的红,把嫁衣往竹架上一挂,金线绣的凤凰在暮色里闪着细碎的光。“王婶家姑娘的嫁衣,刚赶完。”她指尖拂过凤凰的尾羽,那上面用“雨过天青”丝线绣了层薄云,远看像蒙着层雾,“你买的丝线正好用上,你看这云纹,是不是比单用金线鲜活?”
墨尘凑近了看,眼睛都看直了。那凤凰展翅欲飞,尾羽层层叠叠,最外层竟用了极细的竹丝绣——是青瑶昨夜琢磨出的新法子,把他劈的细竹篾剪碎,混着丝线绣上去,摸着手感糙糙的,看着却像真羽毛般立体。“你、你啥时候学会这手艺的?”他伸手想碰,又怕弄坏了,手在半空停了半天。
“前儿看你劈竹篾想的辙,”青瑶笑着把嫁衣收起来,“竹丝韧,混着丝线不容易起球,穿着也舒服。”她从竹篮里拿出那轴新丝线,“这颜色真好,我留了点,打算给咱们的被面绣几朵竹花。”
“咱们的?”墨尘耳朵“腾”地红了,挠着头往灶房走,“我去烧水,晚饭想吃啥?”
“红薯粥吧,”青瑶跟在他身后,“下午蒸了些槐花糕,配着吃正好。”
灶膛里的火光舔着柴禾,噼啪作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墨尘添柴时,见灶台上摆着个新竹盒,比之前那个小些,盒面用红漆描了对鸳鸯,还没干透,漆味混着槐花糕的甜香,倒也不难闻。“这又是做来装啥的?”他拿起竹盒颠了颠,轻飘飘的。
“装喜糖用的,”青瑶往灶里添了把松针,火苗“轰”地蹿高,“王婶说要二十个,送街坊的。”她揭开蒸笼,白胖的槐花糕冒着热气,上面点的红点像沾了露水的花。
墨尘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含糊道:“甜!比李婆婆做的还香。”青瑶拍了他手背一下:“刚出锅就抢,没人跟你抢。”说着却又递了个给他,用帕子包着防烫。
夜里,青瑶在灯下绣被面,墨尘就在旁边削竹篾,准备做装喜糖的小竹盒。竹刀削过竹片的声音沙沙轻响,和绣花针穿过布料的“嗒”声,像支温柔的夜曲。忽然,墨尘“哎呀”一声,指尖被竹篾划了道口子,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青瑶扔下针线就跑过去,抓过他的手往嘴里含。墨尘僵得像块木头,耳根红到脖子,连呼吸都忘了。“你咋这么不小心,”青瑶松口时,指尖还沾着她的口水,往他伤口上涂艾草膏,“说了竹篾要顺着纹路削,你偏要逞能快。”
“这不是想多做几个,让你早点歇着嘛。”墨尘嘟囔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青瑶瞪了他一眼,却拿起他削好的竹篾继续编,手指翻飞间,一个小巧的六角竹盒渐渐成形,边角还编出朵简单的竹花。“你看,这样快吧?”她扬了扬手里的竹盒,眉眼弯弯。
墨尘看着她灵活的手指,忽然说:“等忙完王婶家的事,咱们也做套新被褥吧,我去山里砍最好的楠竹,劈成最细的篾,给你编个竹席,比镇上买的凉快。”
“好啊,”青瑶低头绣着竹花,声音轻得像叹息,“再在被面上绣片竹林,夜里睡觉,就像躺在竹荫里。”
墨尘“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削竹篾,嘴角却翘得老高,竹刀都差点削歪了。
过了几日,王婶来取嫁衣,一打开盒子就惊呼出声。那凤凰像活过来似的,竹丝混着金线的尾羽在阳光下流转,青瑶特意在凤凰眼底绣了点“雨过天青”的丝线,看着竟像含着泪,比画谱上的还灵动。“我的乖乖,这手艺!”王婶摸着衣料,“得多少工钱?你说多少我都给!”
青瑶笑着摆手:“邻里街坊的,说啥工钱,能用上就好。”墨尘在旁边补充:“要是觉得好,往后有活儿想着点青瑶就行。”王婶乐得合不拢嘴,塞了袋新炒的瓜子才走。
送完王婶,青瑶回头就见墨尘在翻箱倒柜,不知找什么。“你折腾啥?”她走过去问。墨尘从樟木箱底翻出个红布包,打开一看,是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绸,边角都泛黄了。“这是我娘当年的嫁衣料子,”他声音有点涩,“我爹说,当年穷,就这块好料子,我娘却舍不得做嫁衣,说留着给儿媳妇。”他把红绸往青瑶手里塞,“我想请周裁缝给你做件新的,用这料子,行不?”
青瑶捏着那红绸,布料虽旧,却带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她忽然想起墨尘娘的样子——那个总坐在门口纳鞋底,见人就笑的妇人。“好,”她把红绸抱在怀里,“让周裁缝多放些竹丝,像王婶家那件一样,结实。”
墨尘用力点头,转身就要去镇上,被青瑶拉住:“急啥,等过了这阵忙的,有的是时间。”她指着院里晾着的喜糖竹盒,“先把这些送了,别让人等急了。”
夕阳又斜斜照进院,竹架上的嫁衣已经不在了,却好像还留着凤凰展翅的影子。墨尘扛着装满竹盒的篮子往外走,青瑶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块旧红绸。风吹过竹篱笆,沙沙作响,像在说,那些藏在针线里的心思,落在竹篾上的情意,终有一天,都会变成最实在的红妆,在某个清晨,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