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深靠在藤椅上,后背垫着厚厚的绒毯,却依旧抵不住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他的手腕细得像枯木,皮肤松弛地贴在骨头上,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色,连青黑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像缠绕在枯枝上的老藤。
曾经能引动老宅能量、与凶物对峙的双手,如今连握紧拳头都要耗费全身力气,指节蜷缩时会发出细微的、干涩的声响,像朽木摩擦。
可即便形同废人,某种根植于血脉的东西,依旧在他灵魂深处顽固地跳动着。那是林家世代相传的、与老宅核心紧密相连的感应,像一条无法斩断的银丝线,一端系在他的魂魄上,另一端深深扎进老宅的地基、墙壁、每一寸朽木与砖石里。
哪怕他如今连起身都困难,这感应也从未断绝,反而在力量尽失后,变得愈发纯粹而敏锐 —— 没有了外在能量的干扰,它像暗夜里的微光,固执地照亮着与老宅相关的隐秘角落。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的破洞照进房间时,林见深都会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尽管这简单的动作会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胸口传来阵阵闷痛。
他闭上眼睛,呼吸放得极轻极缓,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将那微弱得如同烛火的心神,一点点向外延展。
心神掠过房间的门槛,掠过院子里落满枯叶的石板路,最终投向老宅西侧的西厢。那里如今已是一片狼藉的废墟,曾经规整的厢房塌了大半,断壁残垣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碎砖乱石堆里夹杂着烧焦的木片和锈蚀的铁器,那是之前与凶物激战留下的痕迹。
蛛网在断梁间纵横交错,沾着晨露,像一张张透明的裹尸布,将废墟的死寂凝固在其中。
他的心神小心翼翼地穿过废墟,避开那些尖锐的断木和散落的砖石,最终停在诡藏室的方向。
曾经的诡藏室如今已大半化为焦土,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当年激战的硝烟味与凶物的腥气,即便过了这么久,依旧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而诡藏室最深处,那扇通往 “绝室” 的入口,此刻被数块巨大的青石板死死封住,石板缝隙里嵌着泛黄的符咒,符咒上的朱砂早已褪色,边缘卷翘,却依旧散发着微弱的、试图镇压一切的气息。
石板表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只有几道浅浅的划痕,是当年封闭时留下的,在寂静中诉说着曾经的惊心动魄。
日复一日,林见深感知到的,始终是预料之中的死寂。
那片区域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与能量,化为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没有丝毫能量波动,哪怕是最微弱的气流扰动都没有,仿佛时间在那里停止了流动。
没有任何声音,听不到砖石的碎裂声,听不到灰尘的飘落声,甚至连空气流动的呜咽都消失无踪,只有一种极致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更让人心惊的是,连 “渊” 本身那股令人窒息的、纯粹的恶意,都像是被这黑洞彻底吞噬,变得内敛而沉寂,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肆无忌惮的蔓延之势。
这种死寂,并非安宁,而是一种令人不安的 “稳定”。它像一层厚厚的冰面,覆盖在汹涌的暗流之上,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可能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林见深每次感知完,都会忍不住咳嗽几声,胸口的闷痛愈发剧烈,可他心里清楚,这种死寂的稳定,或许正是绝室封印还在起效的证明,是玉蝉被拖入后留下的诡异平衡。
他不敢放松警惕,只能日复一日地用那微弱的心神,像探测雷区般,仔细扫描着那片废墟与封闭的入口,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异常。
这天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西厢的破窗,在废墟上投下长长的、破碎的影子。林见深像往常一样,闭上眼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他的心神比往日更加集中,因为昨夜江婉告诉他,地图上的红点又增加了几个,且隐隐朝着老宅的方向靠近。他知道,绝室的封印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心神如同最纤细、最透明的蛛丝,从他的灵魂深处缓缓延伸而出,顺着血脉与老宅相连的感应,悄无声息地掠过房间的地板,掠过院子里堆积的落叶,朝着西厢废墟的方向飘去。
这丝心神极其脆弱,稍一用力就可能断裂,林见深只能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上面,像呵护一盏风中残烛。
心神掠过断壁残垣,触碰到那些冰冷的砖石与朽木,没有任何异常。它穿过诡藏室的废墟,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早已淡化的凶物气息,依旧是死寂一片。
接着,它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封闭的绝室入口,青石板的冰冷透过心神传来,符咒上微弱的能量波动像一层薄纱,轻轻阻挡着外界的窥探。
林见深屏住呼吸,让那丝心神如同羽毛般,轻轻掠过绝室那冰冷、虚无的边界。那边界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一边是老宅的废墟与尘埃,一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死寂。
往日里,这里只有无尽的虚无,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是世界的尽头。
可就在这丝心神刚刚触碰到边界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震颤,猛地从绝室深处传来,顺着那丝心神,瞬间贯穿了林见深的整个灵魂!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原本靠在藤椅上的枯瘦身躯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胸口起伏得异常急促,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他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球疯狂地滚动着,仿佛在追逐着某种常人无法看见的、极其恐怖的景象。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松弛的皮肤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皮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所有的感官都被那突如其来的震颤占据,灵魂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那道无形的边界被瞬间撕裂,有什么东西顺着那丝心神,强行闯入了他的感知。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林见深想咳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气流在喉咙里艰难地滚动。
他的意识一阵混乱,原本稳定的心神像被狂风席卷的蛛网,摇摇欲坠,那丝连接着绝室的 “蛛丝”,此刻正传来一阵阵剧烈的波动,不再是往日的虚无与冰冷,而是带着一种…… 躁动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死寂被打破了。
那片如同黑洞般的区域,终于在他日复一日的感知中,泛起了第一道涟漪。而这道涟漪所带来的,不是生机,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动,一种足以让林见深这颗早已沉寂的心,重新被恐惧与警惕填满的信号。
他能感觉到,绝室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