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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旗总舵深处的账房,空气黏得像块湿布,贴在人皮肤上发闷。窗外巡哨的铁卫靴底碾过青石板,甲叶子偶尔相蹭的轻响,在死寂里被放大成刮锅似的锐音,刺得人后颈汗毛倒竖。廊下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铁卫的影子在窗纸上拉长又缩短,兵器碰撞的脆响\"叮\"地一声,惊得梁上灰簌簌落下。金不换昨夜悬尸营门的血腥味还没散尽,混着新糊窗纸的糨糊味,让透进来的天光都泛着淡红,像浸了血的棉纸。满屋子旧账本堆成小山,灰尘在光柱里翻滚,每口呼吸都呛着霉味,还有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那是\"鬼哭藤\"干燥后的余味,藏在账册缝隙里,像条吐信的毒蛇。

洛清漪安静坐在窗边矮几旁,面前摊着本厚重医书,指尖无意识在左手腕被衣袖盖住的旧伤处轻轻摩挲——那里曾中过\"腐骨瘴\"的余毒,至今阴雨天仍会隐痛。她秀眉微蹙,指腹无意识掐进腕肉,目光虽落在书页的\"瘴气解方\"上,眼角余光却不时掠过唐不语挺拔的背影,心头暗忖:这账房里的甜腥气,与当年那毒瘴何其相似,他孤身查账,可会察觉危险?

唐不语坐在唯一还算干净的梨木账案后,背脊挺得笔直如标枪。他刚翻开一页账册,指尖内力微吐,以查核手法细查纸页纹理,忽然,右手食指在\"三月采买\"处猛地一顿!瞳孔微缩,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半拍——纸页夹层里,似有异物。

一点枯黄草梗,几乎与旧纸颜色融为一体,被他指端内力震得从书脊缝里飘出,打着旋儿落在账页的\"骡马行\"三字上,像个诡异的句点。

唐不语双指如电拈起草梗,凑近鼻尖一嗅,一股被岁月闷久了的甜腥味直冲鼻腔——这气味!与三年前随陆先生在药王帮据点外闻到的\"腐骨瘴\"原料加工处的气息分毫不差!更与丙字库禁药册上\"鬼哭藤\"标本的标注气味完全吻合!他指节骤然收紧,草梗被捏得发颤,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在尾椎凝成个冰坨:金不换的账册里藏这毒草,是警告?还是栽赃?

他强压下心头惊涛,指尖轻颤着将毒草塞回原处,面上不动声色,下颌却绷成冷硬的线条。目光如淬了冰的锥子,扫过屋里三个埋头抄录的老账房——金不换的心腹,此刻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听着像毒蛇吐信。他们眼角余光斜斜瞟来,带着审视、戒备,还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仿佛在等他踩进陷阱。

就在这时,账房门被叩响,三声轻叩,节奏沉稳,像医家切脉的寸关尺。\"陆先生可在?药王帮沈青囊,送新制的'清瘴散'来。\"

门推开,沈青囊一身素净青衫走进来,手里捧着半卷《瘴毒本草》手札,几株新鲜金线莲的根须沾着湿泥,衣襟下摆还沾着草屑——必是刚从药圃赶来。他目光扫过满屋账册,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三次,最后定格在唐不语案头那本《甲辰年杂支流水》上,眼神瞬间锐利如针,与唐不语目光短暂交汇,彼此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然,嘴角却勾起抹温和笑意:\"唐兄弟,陆先生不在?\"

唐不语起身行礼,指尖在袖中暗掐\"有诈\"的暗号,声音平静无波:\"沈大夫,宗主晨间去了前营。您寻他何事?\"

沈青囊微微颔首,目光却没离开账本,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飞了账册里的毒虫:\"唐兄弟不必多礼。方才进门便闻到股怪味——'鬼哭藤'的腥甜,此物剧毒,炼'腐骨瘴'的主料。寻常碰着不致命,但若混在墨里......\"他忽然抬眼,目光如炬扫过三个老账房,\"久闻账房先生惯用松烟墨,可别沾了这毒草的粉末才好。\"

唐不语心中雪亮——沈青囊是来递话的!他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在案头砚台轻叩三下,示意\"已知晓\",抬眼时恰好迎上沈青囊投来的目光,微微颔首,嘴上应道:\"沈大夫好灵的鼻子。方才在书脊缝里摸出截枯草,气味是古怪。这就封起来禀明宗主。\"

沈青囊走近两步,将一株金线莲放在空几上,指腹轻抚根须上的细绒毛,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唐兄弟请看,这是药王帮培育的金线莲。根须能散抗瘴之气,长在瘴气边上。但娇贵得很,得用蜜水拌朱砂养着......\"他忽然话锋一转,指尖猛地按在金线莲叶片上,叶缘瞬间泛起黑纹,\"就像这草,沾了'鬼哭藤'的粉末,半个时辰便会枯黑!金不换账册里夹这玩意儿,是想让查账的人......无声无息地烂肺而死!\"

洛清漪\"啪\"地合上医书,看向沈青囊的目光里满是惊佩——他竟用金线莲演示毒效!她左手腕下意识按住旧伤处,那里的隐痛似乎又犯了,心头一紧:难怪方才总觉得胸闷,这账房里的毒,比当年她中的瘴气还霸道!

唐不语心中一暖,沈青囊这是明着提醒暗着相助。他拱手时掌心微汗,低声道:\"多谢沈大夫指点!这枯草我会妥善处置。只是......\"他目光扫过三个假装埋头抄录的老账房,\"还请沈大夫借一步说话,有些账目的药材采买,想请教您。\"

\"啪嗒!\"

一声闷响炸破空气!一本厚重《癸卯年粮草入库单》被只青筋暴起的大手倒扣在唐不语誊写的暗册上,墨汁四溅,在\"赵二\"二字上洇开个黑疤——正是他刚记下的可疑人名。

\"喏,小唐先生,\"赵二粗嘎带鼻音的声音像磨过砂纸,满是嘲弄。他眼神像钩子刮过沈青囊和洛清漪,最后钉在唐不语脸上,黄板牙咬得咯咯响:\"这是金堂主留下的老黄历,劳您费神给瞅瞅?看看咱们这些老弟兄,当年有没有克扣弟兄们的口粮?\"

唐不语抬眼,来人年约五十,矮壮敦实像个酒桶,半旧靛蓝布褂袖口磨出毛边,脸庞油光锃亮,蒜头鼻下两撇黄胡子沾着饭粒。右手食中二指第一节的老茧深得发黑——那是常年拨算盘、捏铁笔的印记,也是他在财赋堂作威作福二十多年的本钱。

赵二咧着嘴露黄板牙,眼神斜睨,将账册倒着递来,封皮朝下,字迹颠倒,活像在说:你小子毛都没长齐,识得几个字?也配查金堂主的账?

屋内空气骤然凝固,三个老账房\"啪\"地放下笔,目光像饿狼似的围过来,嘴角挂着看好戏的笑。墙角铜壶滴漏的\"嗒\"声,在死寂里砸出一个个坑。

唐不语脸上波澜不惊,眼神静如深潭。两根修长手指轻轻捻住账册边缘,指尖内力暗运——他能感觉到赵二手腕的微颤,这老东西在紧张!

\"哗啦——\"账册被无形气劲托起,在空中优雅翻转一周,落下时封面朝上,《癸卯年粮草入库单》九个字笔力遒劲,像九把小剑钉在纸上。

\"赵师傅,\"唐不语声音清冷如冰,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赵二眯起的小眼睛,\"粮草入库关乎弟兄们肚肠,半分马虎不得。这册子既交我手,自然要细细盘验。只是......\"他修长指尖在\"甲字仓三号廒\"的\"廒\"字上一点,内力透纸背,墨字微微发亮,\"这字倒过来看像'厌'字。赵师傅当年验收入库时,是把八百石军粮,验成了'厌弃'的废料不成?\"

赵二脸上的油腻笑容\"唰\"地僵住,小眼睛里的得意瞬间变成愕然,像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他干咳两声,粗声掩饰,右手却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算盘串——那是他算假账的家伙什,\"妈的,拿倒了!小唐先生好眼力!行,你慢慢盘,金堂主老底子干净得很!\"说着急忙转身,肥硕的背影撞在墙角账案上,震得砚台\"哐当\"一响,他却像没听见,抓起油亮紫砂壶猛灌,茶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眼神却阴鸷如毒蛇,死死盯着磨墨的学徒。

学徒被他盯得打了个哆嗦,肩膀微微耸起,墨锭在砚台上打滑,发出\"滋啦\"的轻响。他磨墨的动作慢下来,眼珠滴溜乱转——赵二是让他把那页改过的马价单据塞进去!可唐先生方才露的那手内力......他咽了口唾沫,手指在袖中绞着单据,手心全是汗,连带着小腿肚子都开始发颤。

唐不语仿佛没看见这场暗流涌动,低头翻着粮草账册,指尖内力如细密的网,扫过每一页的墨迹深浅——赵二故意倒递账册,是想试探他的眼力;学徒磨墨变慢,必是在等时机动手脚。他嘴角勾起抹冷笑,笔下却不停,将\"甲字仓短少五十石\"的记录悄悄誊进暗册。

财赋堂铜壶滴漏的水声单调而固执,\"嗒、嗒、嗒\",像在给这场无声的较量敲着鼓点。窗外天光从淡红褪成昏黄,又被烛火接替,摇曳的烛影在账册堆上爬动,像无数只偷听的眼睛。廊下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铁卫巡哨的影子在墙上游走,甲叶偶尔相碰的\"叮\"声,刺破死寂,惊得灰尘簌簌落下。

唐不语合上最后一本誊录好的暗册,揉了揉发涩的眉心,眼底泛起红血丝——金不换的账目乱得像团麻,假账套着花账,空账压着死账,每一页都藏着猫腻。那根\"鬼哭藤\"草梗更像根毒刺,扎在他心头:这背后定有更大的网,金不换只是颗棋子。他深吸口气,挺直酸痛的脊背,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鹰——陆先生说过,查账如破阵,越是复杂,越要沉住气。

\"小唐先生,查完了?\"赵二粗声粗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刻意拔高的假热情,像只学舌的乌鸦。他捏着一卷新送来的单据,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上面还沾着马厩的草料味,几个西堂旧部不知何时围了过来,堵在门口,眼神不善。

唐不语抬眼看向窗外,浓重夜色像化不开的墨,将整个总舵裹在怀里。他扫过赵二和身边四个悄悄围拢的旧账房,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杀气,像张收紧的网。他沉默着点头,心中已有决断:要破这局,得先撕开赵二的假面具。眼角余光掠过窗边,洛清漪已悄悄将医书换成了银针包,指尖捏着包角泛白,秀眉微蹙——她总是这样,无声地守在他身后。

盘点在财赋堂后小库房进行,地方不大,堆满了装票据的木箱,箱锁上的铜锈绿得发黑。摇曳的烛光下,赵二带来的学徒手脚\"麻利\"地递上单据,是上月从\"塞北骡马行\"采购二十匹战马的凭据,纸页上还带着新鲜的折痕——分明是刚伪造的。

唐不语接过单据快速翻阅,指尖划过卖马行的朱红手印、采购管事钱六的签字、马匹毛色齿口记录......一切看似天衣无缝。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总价一栏:白银五百两整。瞳孔微缩——二十匹马,均价二十五两,这价格,比塞北市价高出整整两成!

\"二十匹马总价五百两,每匹均价二十五两。\"唐不语心中默算,眉头紧锁如打结的绳。他对塞北骡马行市价了如指掌,上等战马一匹二十两已是天价,二十五两?这分明是拿铁血旗的银子当流水花!他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刺赵二躲闪的小眼睛:\"赵师傅,按上月行市,塞北好马最高二十两一匹,这二十五两......是加了什么格外的'草料钱'?\"

赵二脸上肥肉抖得像筛糠,小眼睛里精光乱闪——这小子怎么知道塞北市价?他强装委屈,扯着嗓子大叫,唾沫星子喷了唐不语一脸:\"哎哟喂我的小唐先生!您有所不知!上月漠北狼崽子闹得他娘的凶,商路都断了,马价天天涨!就二十五两一匹还是钱六爷凭老脸磨破嘴皮才谈下的!您不信?单据上白纸黑字写着呢,还有骡马行的大印!\"他死死捏着单据边角,指节发白——这伪造的单据可经不起细看!

唐不语心中冷笑——鱼儿上钩了。他面无表情地将单据递给记录文书,声音平淡无波:\"登入册吧。\"眼角余光却瞥见赵二悄悄松了口气,肥脸上挤出得意的笑,像偷到鸡的黄鼠狼。

很快,账目核对完毕。唐不语盯着摊开的账册,又看了看银柜旁那口沉重的柳木钱箱——箱角磕掉了一块漆,露出里面的朽木,锁孔上还挂着半片生锈的锁簧,显然是被人撬开过。他眉头拧成疙瘩,指尖划过账册上\"五百两\"的朱批,指腹传来墨汁未干的黏腻感——这账目是临时补的!

账册上\"采买支出\"项下,上月战马采购支出赫然写着:支银五百两。墨迹比其他记录深了半分,笔画边缘还有晕开的毛边,分明是用新墨补填的。

而钱箱里,属于上月采购专项的银钱格里,实际剩余的银两比账面少了整整五十两!碎银堆里还混着几枚边缘锋利的新铸官银——这是铁血旗军饷专用的银子,怎么会出现在采购账上?

\"账册和库银对不上。\"唐不语声音清冷如冰,在死寂的库房里炸开,像冰锥砸在铁板上。他眼神沉静如古井,扫过赵二瞬间僵硬的脸:\"账上该剩三百二十两七钱,实际只有二百七十两七钱,短了......整五十两。\"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映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娘的!短了五十两?!\"赵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条凳上弹起来,声音尖得像杀猪。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凶狠取代,几步冲到钱箱前,装模作样地扒拉银钱,手指却偷偷将几枚碎银扫到箱底——想藏起来!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未察觉。猛回头时,脸上的肥肉扭曲着,死死盯着唐不语,唾沫星子横飞:\"你敢说老子贪了?\"

\"小唐先生!这账是你盘的,银子是你点的,白纸黑字单据齐全,现在你说短了五十两?!\"赵二猛地一拍账案,震得烛台\"哐当\"倒地,火星溅到账册上,烫出个小黑洞。他声如夜枭嘶鸣,带着刺骨寒意:\"铁血旗的规矩你小子怕是不懂吧?账房亏空,轻则断手,重则......喂狼!\"

\"旗规森严!财赋重地账实不符,短少一文钱打三十杀威棍!五十两?那要打一千五百棍!\"赵二狞笑着,肥手指点着唐不语的脸,\"别说你这细皮嫩肉的身子骨,就算是铁打的金刚,也得给你打成肉泥!\"

话音未落,库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七八条精壮汉子堵在门口,都是金不换的西堂旧部,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如狼。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鬼,杀气腾腾地扑过来。

杀气瞬间灌满库房!空气冷得像冰窖,连烛火都在发抖,投下的光影忽明忽暗,照得西堂旧部们腰间的刀柄寒光闪烁——他们竟真敢在这里动手!

赵二挺着大肚子,像只斗胜的公鸡,站在汉子们中间,指着唐不语鼻子骂:\"姓唐的狗东西!金堂主才走几天?你就敢在财赋堂动手脚?说!那五十两银子是不是被你私吞了!按规矩,人赃俱获就得就地清算!\"身后的旧部齐刷刷拔刀半寸,\"噌噌\"声刺耳,有人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在看一块肥肉。

唐不语被团团围住,刀光映在他脸上,却依旧站得笔直如松。他想起陆先生的话:\"查账如守阵,心乱则阵破。\"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片沉静,目光越过赵二扭曲的胖脸,落在角落缩成一团的学徒身上——那孩子吓得嘴唇发青,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正是白天赵二塞给他的假单据!

学徒被唐不语的目光扫中,腿一软差点跪下,脸色惨白如纸,手指死死抠着衣角,指节泛白。他下意识想把单据往袖里塞,却手忙脚乱掉在地上,纸上\"二十五两\"的墨迹在烛光下格外刺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砸在青砖上洇开小水痕,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他只是个想混口饭吃的学徒,怎么就卷入这种要命的事里!

唐不语缓缓抬手,不是去拔刀,而是伸向桌案上那本厚厚的暗册。指尖内力流转,暗册\"唰\"地飞起,稳稳落进他掌心。他翻到某一页,声音不大,却像带着千斤力,压得库房里的喧哗瞬间消失:\"赵师傅,别急着喊打喊杀,先看看这个。\"

\"账银对不上是真的。\"唐不语语调平静,目光却像两把刀,直刺赵二躲闪的眼睛,\"但短少的五十两,不是我拿的——是你用病马换走的!\"

修长手指在暗册上一点,内力透纸而出,那行字在烛光下泛起清光,像刻在每个人心上:\"三月初五申时三刻,赵二持西堂金令押马入库......\"

\"三月初五申时三刻,赵二持西堂金令自塞北骡马行押回战马二十匹,入库前于西角门马棚私扣病马五匹,替换健马充数。病马折价每匹作价十五两入账,差额二十五两由赵二签押,暂记欠项待核除。\"

念完这段,唐不语抬眼,目光如冰锥钉住赵二。赵二的脸\"唰\"地白了,像被抽干了血,肥肉抖得更厉害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签押的笔迹,是他自己的!

\"赵师傅,你在明账上把二十两的健马改成二十五两,五匹病马按好马价入账,账面多了五十两。\"唐不语声音陡然转冷,像寒冬的风刮过骨头,\"可你当所有人都瞎吗?那五匹病马现在还在马棚里咳血,兽医说......活不过这个月!\"

唐不语的声音像冰冷的算珠,一颗一颗砸在赵二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你以为改改数字就能瞒天过海?铁血旗的银子,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不是给你填私囊的!\"

\"这五匹病马按当日市价每匹只值十五两,总共七十五两,账上却写了一百二十五两!\"唐不语猛地一拍账案,震得算盘珠子\"哗啦啦\"响,\"这五十两亏空,就在你改的数字里!你拿次马充好马,做假账骗银子,还敢倒打一耙?\"

\"放你娘的屁!\"赵二急得跳脚,肥肉乱颤,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进脖子,\"什么暗账!都是你伪造的!单据上有骡马行的大印,你敢说大印也是假的?\"他死死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单据?\"唐不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扫过赵二沾着墨迹的手指——那上面还残留着凝光墨特有的银霜!\"单据上二十五两的墨迹,用的是松鹤轩的凝光墨,落纸三日边缘会泛银霜。而骡马行的印章用的是普通烟墨——赵师傅,你三日前才从库房支领凝光墨,这笔账,要不要我现在去取支领记录?\"

赵二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嗬嗬直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冷汗顺着肥肉的沟壑往下淌,浸湿了靛蓝布褂,贴在背上冰凉黏腻。他看着自己手上的银霜痕迹,脸\"唰\"地变成死灰色,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右手死死抓住桌角才勉强站稳——完了,连墨都被这小子查出来了!身边的西堂旧部也面面相觑,看他的眼神从凶狠变成了怀疑,有人悄悄把刀插回了鞘,刀鞘碰撞的轻响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唐不语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库房里的众人,声音清晰如钟,像在对弟兄们说话:\"你们都是铁血旗的老人,该知道咱们的规矩——账目不清,军饷就会短少;军饷短少,弟兄们的家人就会饿肚子!赵二贪的不是银子,是弟兄们的命!\"

\"你以为抬高马价,账上多出百两银子,就算赚了?\"唐不语右手凌空一拂,内力激荡,烛火\"噗\"地窜起半尺高!

\"嗡——!\"桌案上的黄铜算盘突然炸开!数十颗算珠\"嗖嗖\"飞起,烛光在算珠上流转如血,在空中旋转碰撞,发出清脆冰冷的嗡鸣,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库房里的西堂旧部们吓得后退一步,有人手按刀柄,以为是鬼神显灵——这小子不仅会查账,武功竟也如此霸道?

铜光闪烁,流溢四溢,瞬息间组成巨大的虚影悬浮在半空:左边是五匹瘦骨嶙峋的病马,右边是五匹神骏的健马,中间三个血红色的大字——\"亏短五十两\"!

左侧五匹由算珠勾勒的马形虚影,瘦得肋骨根根分明,鬃毛枯黄,正痛苦地甩着尾巴,旁边\"75两\"的字样闪着寒光——这就是赵二用健马换来的\"宝贝\"!

右侧五匹膘肥体壮、神骏非凡的马形虚影,四蹄生风,鬃毛飞扬,旁边\"125两\"的字样金光闪闪——这才是本该入库的真正战马!

而中间,由血色算珠组成的\"亏短五十两\"五个大字,像一道血痕,刺得人眼睛生疼——这就是赵二造假账换来的\"业绩\"!

下方三组算珠\"噼里啪啦\"跳动,像在算一笔血淋淋的账,西堂旧部们看得目瞪口呆,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贪这点银子,亏的更多!

\"虚利:一百二十五两减七十五两,多算五十两\",算珠亮起又迅速黯淡,像泡沫一样破灭——这五十两,根本就是假的!

\"病马药钱:每匹得额外花十六两兽药钱,五匹共耗八十两\",算珠\"哗哗\"落下,血光染红了半空中的虚影——给病马买药,倒贴八十两!

\"病马折损:活下来的只有三成,三匹折价再亏四十五两\",算珠\"咔嚓\"碎裂,化作点点星光坠落——这些马死了,还要再亏四十五两!

最终,所有算珠\"轰\"地聚在一起,在半空组成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像一把刀,狠狠插在赵二心上:

\"实亏七十五两!\"算珠组成的血字骤然炸开,红光刺目,\"拿次马充好马,抬高价钱,白费银子还亏了老本!\"唐不语盯着赵二,眼中怒火翻涌——这老东西不仅贪墨,还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

每颗算珠都像一只眼睛,死死盯着赵二。病马虚影旁\"十六两\"的药耗字样,如烙铁般烫在西堂旧部心上——那是他们勒紧裤腰带省下的军饷!有人忍不住攥紧拳头,指节发白,看向赵二的眼神像要吃人。

\"看清楚了?\"唐不语声音低沉如冰,字字砸在赵二脸上,眼底翻涌着西堂弟兄啃硬窝头的画面,心头像被针扎似的疼。\"你眼里那五十两好处,不过是镜花水月!病马多花的八十两药钱,折损的本钱,才是啃噬家底的毒虫!\"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你挪走的不是银子,是弟兄们的口粮!是铁血旗的根基!\"

\"哗——!\"死寂后骤然炸开哗然!西堂旧部们炸了锅,有人指着赵二鼻子骂:\"畜生!拿病马坑弟兄们!\"有人啐了口唾沫,\"难怪上个月粮草不够,原来是你贪了!\"鄙夷与愤怒像潮水般淹没赵二。

\"放你娘的屁!全是放屁!老子今天非宰了你这搬弄是非的小王八羔子!\"赵二被彻底剥光画皮,巨大的恐惧与羞怒瞬间冲垮了理智,双眼赤红如疯兽,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猛扑向唐不语面前的桌案。他不为杀人,而是双手死死抓住沉重的梨木桌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上掀!

\"轰隆!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天崩地裂,在狭小的账房内回荡!那沉重的梨木桌案,连同上面摆放的厚厚对账册、墨迹未干的笔墨,还有正在用的算盘,竟被他用蛮力掀得飞了起来,朝唐不语头上砸去!他眼里闪着疯劲,要砸烂这一切——砸烂那本记着老子把柄的狗册子,砸烂这把老子逼上绝路的破账房!\"

桌案带着呼啸的风声,如狂怒的巨兽砸来!墨汁在空中飞溅,洒落一片漆黑的雨点;纸页在狂风中狂舞,如被卷入风暴的蝴蝶。整间账房内瞬间一片混乱,如末日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唐不语动了!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闪避,面对当头砸下的沉重桌案,脚下如生根般稳固,身形稳如巍峨山岳。一股浑厚凝练如大地般承载万物的无形内力场,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固本诀!\"伴随清冷低沉的喝声,那被掀飞的桌案、四散的账册笔墨,如撞上一堵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巨墙,下坠之势骤然停滞!尤其那本记录着赵二罪证的暗册,更被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稳稳托住,悬浮在半空中!

唐不语双手在身前虚抱,做出如怀抱太极的姿势。体内那浑厚如大地的\"家底护持\"内力,并未直接硬抗赵二掀桌的蛮力,而是巧妙流转,承载卸力,就如巨舰行于惊涛骇浪之中,任凭风浪滔天,我自岿然不动!

第一步,如稳固存粮仓廪,身形微微下沉,双足内力透入地面,将狂暴的下压冲击力导入地下。坚硬的青砖地面,以他双足为中心,迅速蔓延开蛛网般的细微裂痕!

第二步,如精准调剂盈虚,双臂缓缓画圆,柔和的内力场牵引着砸下的桌案偏离主方向。沉重的梨木桌案擦过衣角,轰然砸落在身侧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四散纷飞!

第三步,如及时剔除虚账,虚抱的双手猛向外分,引出一股无形的剥离劲气,精准作用在赵二因疯狂掀桌而剧烈起伏的胸口衣襟处!

\"嗤啦——!\"裂帛轻响,赵二胸前的靛蓝布褂内袋被无形劲气猛撕开!一本用蓝布包裹的薄薄册子,如被无形钩子猛扯出来,蓝布撕裂,册子在空中打旋儿飞上半空!

哗啦啦——册页散开,如天女散花,在摇曳的烛光和内力激荡的气流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其中一页,恰好被一股柔和的劲风托着打旋儿,不偏不倚,飘飘荡荡,最终轻轻落在库房门口——一只刚刚踏入的、穿着玄黑色镶暗金边快靴的靴尖前。

靴子主人停住脚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库房内掀桌巨响余音仍在回荡,木屑尘埃尚未落定。赵二保持掀桌后重心不稳前扑的狼狈姿势,脸上的疯狂瞬间被极致恐惧冻结,死死盯着门口那只靴子,就如看到勾魂无常堵在门口。西堂旧部们脸上的凶狠早已被惊骇取代,齐刷刷后退一步,如被无形利刃劈开,让出一条通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门口。

摇曳烛光照亮那页飘落的纸。

纸页上字迹潦草却清晰,记录着一笔笔触目惊心的条目:

\"甲辰年三月初七,收黑蛟帮草料贴补银二百两。经手:金不换。分润:赵二得四十两,玉无瑕朱砂印……\"

\"三月十五,收药王帮通关茶敬银一百五十两。经手:赵二。分润:金不换七十两,玉无瑕朱砂印五十两……\"

在玉无瑕名字旁,赫然盖着小小的、殷红如血的朱砂印鉴,那独特如冰裂纹般的印纹,在昏黄的光线下刺眼如刚刚滴落的鲜血!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四周,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空气中连一丝呼吸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某种神秘力量封印。唯有那微弱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每一声都在敲击着人心弦。

冷千绝的身影高大威严,如从九幽深渊升起的魔神,玄黑色劲装衣袂无风自动,背后绝灭枪的枪尖在阴影中吞吐着寒芒,仿佛要将周遭光线都吞噬殆尽。他面容冷峻如万年玄冰,唯有赤红色眸子缓缓扫过纸页上的朱砂印,瞳孔骤缩如针——玉无瑕的爪牙,竟已伸到铁血旗的财赋堂!

当目光触及那朱砂印时,他周身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无形的杀气如实质般压向众人,西堂旧部中有人承受不住这股威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冷千绝右手无意识摩挲着绝灭枪的枪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中杀意翻腾——敢动他铁血旗的根基,玉无瑕这步棋,走得太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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