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渡。
奔腾的浊浪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断木残枝,狠狠撞击在斑驳的礁石上,碎成漫天腥咸的水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河水特有的土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尸体开始腐败的甜腻气息。
渡口旁,原本还算齐整的几排窝棚和简易货栈,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断壁残垣间,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数十具尸体。大多穿着灰褐色的狼牙帮服饰,少数则是铁血旗标志性的玄青劲装。断裂的兵器、破碎的盾牌、染血的碎石,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却异常惨烈的搏杀。
冷千绝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渡口最大的那座石砌粮仓前。他手中的绝灭枪斜指地面,乌黑的枪尖,一滴黏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正顺着那缠绕暗红血纹的枪刃,极其缓慢地、拉出细长的血线,最终无声地滴落在脚下暗红色的泥泞里。玄色披风被河风撕扯着猎猎作响,衣摆下露出的银色护腕上,一道新添的划痕正随着他微颤的指尖轻轻翕动——那是方才格挡毒箭时留下的痕迹。
\"砰!\"
他戴着玄黑手套的左手,猛地推开了沉重的粮仓木门。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谷物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冷千绝赤红的眼眸扫过仓内,瞳孔骤然收缩如针。他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杆上的防滑纹,指腹因用力而泛白——这是他每次极度愤怒时才会有的微动作,当年九幽盟血洗断魂崖时,幸存的老弟兄曾见过同样的眼神。
空!
偌大的仓廪,只有最靠近门口的角落,稀稀拉拉地堆着几十个瘪塌的麻袋。麻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灰扑扑、夹杂着大量砂砾稗壳的糙米。
情报里那三百石上好的精米、足以支撑一支千人队月余消耗的粮草,踪影全无!
\"只有......五十石糙米?\"跟在冷千绝身后的东堂主雷震岳,黑铁般的脸上肌肉抽动,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被愚弄的屈辱,\"他娘的!狼牙帮这帮杂碎!玩我们?!\"
就在这时——
\"嗤!嗤!嗤!\"
几道尖锐的破空声自渡口另一侧的密林边缘响起!
最后几名侥幸未死的狼牙帮残兵,正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扑入那片浓密得几乎不透光的原始丛林。其中一人慌乱中似乎被树根绊了一下,腰间一块沉甸甸的黑色令牌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砸在一块半人高的礁石上!
令牌翻滚了几圈,恰好正面朝上,停在了泥水里。
阳光刺破阴云,短暂地照亮了那令牌的正面。
令牌中央,一个狰狞的、扭曲的\"幽\"字浮雕,如同鬼爪般清晰可见!而在\"幽\"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九!幽!盟!
\"九幽盟!\"雷震岳眼尖,一声怒吼如同炸雷,震得渡口嗡嗡作响,\"他奶奶的!果然是九幽盟的狗腿子!设下这空仓计,坑杀我铁血旗兄弟!\"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门板似的厚背砍山刀,刀锋指向狼牙帮残兵遁入的密林,须发戟张,声震四野:
\"旗主!让俺带东堂的兄弟追进去!剁了这群杂碎的狗头!用他们的血,祭奠死去的弟兄!把这笔血债,连本带利讨回来!\"
他身后的东堂精锐们,目睹袍泽尸体,早已双目赤红,此刻被雷震岳一激,更是群情激愤,齐刷刷拔出兵刃,怒吼声震天:
\"杀进去!\"
\"为兄弟们报仇!\"
\"血债血偿!\"
杀气冲天!复仇的火焰几乎要将密林点燃!
冷千绝握着绝灭枪的手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枪尖上那滴残血终于彻底滴落。他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那片如同巨兽之口般幽暗的密林,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在周身涌动。情报有误,粮草落空,手下折损......这一切都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雷震岳的请战,正合他此刻暴戾的心绪!指尖掠过枪身上\"冷\"字家徽,三年前铁血旗被围杀的惨状突然刺入脑海——那时也是粮草断绝,也是兄弟们血洒荒野。
然而,陆九章那卷展开的帛图,上面刺目暴跌的蓝色水位线和猩红的\"断流区\",如同冰冷的铁砧,狠狠砸在他被怒火灼烧的理智上。他想起了金不换掏空的家底,想起了丙字库里那批需要庞大银钱支撑的\"特殊货品\",更想起了陆九章在校场破他三枪时展现的、那种算无遗策的精准。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烦躁压过了纯粹的杀意——他厌恶失控,无论是战场还是账房。这该死的\"流水\",竟真成了勒住铁血旗咽喉的绳索!雷震岳的莽撞,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痛快淋漓的复仇,而是可能将整个铁血旗拖入深渊的愚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冰泉注入滚油,瞬间压下了沸腾的杀意。
陆九章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雷震岳身侧。他并未拔刀,也未运功,只是伸出一只手,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搭了个扶手般,按在了雷震岳那筋肉虬结、因愤怒而紧绷如铁的右肩上。掌心下清晰传来对方肌肉贲张的震颤,像头即将挣脱枷锁的雄狮。
这一按,看似轻描淡写,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如同\"盘底\"般沉稳的力量。雷震岳那狂暴前冲的势子竟被这轻飘飘的一按硬生生止住!他惊愕地扭头,铜铃般的怒目瞪向陆九章。
陆九章的目光却越过他,越过群情激愤的东堂精锐,笔直地投向密林边缘。
\"雷堂主,稍安。\"陆九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清晰感。他空着的右手抬起,食指精准地指向密林深处、靠近西侧边缘的某处——
那里,几缕极淡、几乎被林间湿气和水雾遮蔽的青灰色炊烟,正极其诡异地袅袅升起!
\"看那炊烟。\"陆九章指尖内力微吐,一缕极细的、带着\"盘验\"气息的劲风无声射出,瞬间扰动了那几缕炊烟周围的薄雾,让那几道烟柱在众人视线中骤然清晰了一瞬!
\"风向东南,风力微弱。此等湿重山林,非大规模生火造饭,岂能升起如此明显、如此'刻意'之炊烟?\"陆九章收回手指,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片幽暗,\"这非是溃兵痕迹,是饵!是九幽盟的伏兵,故意示弱引我们深入!\"他忽然侧过脸,对着雷震岳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熟稔,\"还记得去年黑风口那次么?你非要追那队'溃散'的马匪,结果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话音未落,便被雷震岳粗重的喘息声打断。
\"放屁!\"雷震岳怒不可遏,肩膀猛地一抖想甩开陆九章的手,却发现那只看似文弱的手掌,此刻竟如同生根般纹丝不动!\"几缕破烟就把你吓住了?九幽盟的崽子们刚被我们杀破了胆,哪还有胆子设伏?陆九章!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乱我军心!兄弟们,跟我......\"
\"军心?\"陆九章打断了他的咆哮,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讥诮,\"雷堂主,你可知此刻若追进去,要填进去多少'兄弟'?多少'家底'?\"
他按在雷震岳肩上的左手未动,右手却闪电般探入袖中!
\"哗啦——!\"
一卷色泽微黄、边缘磨损的厚实帛书被他凌空抖开!
帛书迎风展开,足有半人高!上面并非武功秘籍,而是密密麻麻的线条、格子、数字和朱砂批注——正是陆九章亲手绘制的《铁血旗月度银钱流水凶吉预测图》!
帛图悬于半空,内力灌注下,上面的字迹和图形如同活了过来,清晰无比地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眼中!
陆九章指尖在帛图中央\"本月流水结余\"一栏猛地一点!内力激荡下,一个猩红的数字瞬间放大、高亮——
\"一千五百两!\"
紧接着,他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在图上疾速移动、点划:
\"现有折损:亡七人!伤十二人!\"
指尖内力吐露,\"亡七伤十二\"几个字瞬间化为血红色,旁边跳出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抚恤金及汤药费:预提八百两!\"(计提损耗)
\"若追入密林,遭遇伏击!\"他的手指狠狠戳向\"预测支出\"分支下最醒目的一个分支——\"最保守估计:至少再折损二十人!\"
旁边血光爆闪,跳出一个更加刺眼的数字——\"追加抚恤及汤药:至少一千二百两!\"
\"哗——!\"
帛图上,代表\"本月流水结余\"的那根原本还算平稳的蓝色\"水位线\",在陆九章指尖内力引动下,如同被无形的巨斧狠狠劈落!瞬间暴跌至一个几乎见底的、刺目的红色区域!旁边朱砂批注疯狂闪烁:\"银库断流!濒临枯竭!\"
\"看清楚了?\"陆九章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算珠,砸在死寂的渡口,也砸在每一个被那暴跌的\"水位线\"刺得心惊肉跳的铁血旗帮众心上。他忽然俯身,从泥地里拾起一片染血的玄青劲装碎片——那是方才战死弟兄的遗物,碎片边缘还残留着刀劈的焦黑痕迹,\"若再填进去二十条人命,银库将直接亏空五百两!\"
他的指尖重重敲在那片刺目的红色\"断流区\",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雷震岳和周围倒吸冷气的帮众: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月战死兄弟的抚恤银发不出!受伤兄弟的汤药钱没着落!各堂口日常运转的银钱链彻底断裂!粮饷断绝,人心涣散!九幽盟甚至不用再动一刀一枪,只需等着我们自己从内部'崩盘散伙'!\"
\"轰!\"
陆九章这番结合着直观\"流水图\"的冰冷剖析,如同重锤,狠狠砸散了东堂精锐们狂热的复仇怒火。看着那断崖式下跌的'水位线'和触目惊心的'负五百两',再悍勇的汉子,想到家中老小可能拿不到抚恤,受伤的兄弟无钱医治,握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雷震岳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黑脸涨得发紫,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猛地转头看向地上一具铁血旗弟兄的尸体——那是跟随他五年的亲兵阿武,此刻胸口一个狰狞的箭孔,死不瞑目的双眼正对着天空。喉结剧烈滚动,最终化作一声粗重的叹息。
\"那......那难道就看着他们跑了?这亏就白吃了?兄弟们的血就白流了?\"雷震岳憋了半天,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不甘的低吼,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陆九章。
\"白流?\"陆九章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收回按在他肩上的手,也收回了那卷令人窒息的《流水凶吉图》。
\"雷堂主,账,不是这么算的。\"他声音恢复了那种算珠落盘般的平稳,\"守与追,孰优孰劣,需看'利害得失'!\"
他左手凌空一招!
\"嗡!\"
一直悬在他腰间的黄铜算盘如同活物般飞入掌中!
右手五指如轮,在算盘横梁上猛地一拨!
\"噼啪!噼啪!噼啪!\"
清脆密集的算珠碰撞声如同疾雨敲打芭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数十颗深褐色的算珠在陆九章精妙的内力操控下,并非杂乱弹跳,而是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沿着特定的轨迹激射而出。他手腕轻抖间,算盘底部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嗡鸣——这是他(原身)年少时在江南账房当学徒时,特意请人加装的\"静心铃\",此刻却成了指挥若定的战鼓。
\"咻!咻!咻!\"
算珠破空,带着细微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渡口四周的关键位置!
有的深深嵌入渡口栈桥粗大的木桩顶端,只露出半颗浑圆的珠顶,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光。
有的射入岸边半人高的乱石堆缝隙,稳稳卡住。
有的甚至射入浑浊的河水边缘,钉在湿滑的泥滩上,只留下一个微小的孔洞。
眨眼之间,七颗算珠,如同北斗七星般,落在了渡口粮仓周围七个毫不起眼的位置!
每一颗算珠落点,都巧妙地利用了地形——或是巨石的阴影,或是木桩的转角,或是河滩凹陷处。它们彼此之间看似毫无关联,但若以无形的线条连接,隐约构成一个不规则的、却将粮仓和渡口主要通道牢牢护在核心的扇形防御圈!河风掠过算珠表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斑,竟与冷千绝枪尖滴落的血珠形成诡异的呼应。
\"此乃'止血之阵'!\"陆九章的声音伴随着最后一颗算珠嵌入石缝的轻响响起,\"守住渡口,每月可收过往商船'渡头钱'约三百两!这笔稳定的'流水进项',足以覆盖现有折损的八百两抚恤分摊,尚有盈余可支撑旗务运转!\"
他的手指在算盘上再次拨动,几颗算珠跳跃,组成一个代表\"守\"的稳定符号。
\"若追击!\"他话音一转,算盘上几颗代表\"追\"的算珠猛地跳起,旁边瞬间浮现出血色的\"-1200两\"虚影!\"即便惨胜,剿灭伏兵,也必付出至少二十条人命的代价!追加一千二百两抚恤!而缴获呢?\"
他指尖内力一引,指向那片幽暗的密林和那几缕诡异的炊烟:\"密林深处,地形不明,敌情叵测!缴获能否弥补损失?风险几何?收益几何?此乃典型的'亏本买卖'!投入巨大'家底',博取微薄且不确定的'浮财',最终'净亏'!\"
算盘上,代表\"追\"的算珠旁边,一个巨大的、由血色算珠组成的\"-600两\"(净亏)触目惊心!
\"此消彼长!\"陆九章五指猛地一收,算盘上所有躁动的算珠瞬间归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如同最终的裁决落定,\"守住渡口,保'流水'不绝,稳中求存!贸然追击,恐'家底'尽丧,满盘皆输!此谓'止血优于冒进'!当务之急,是依此算珠点位,就地布防!此阵形,进可依托地利消耗伏兵,退可固守粮仓要地,只需拖延半个时辰,附近巡哨的北堂援兵必至!\"
清晰的利弊分析,直观的\"利害得失\"对比,加上那神乎其神的算珠布阵,如同冰水彻底浇灭了追击的火焰。雷震岳张了张嘴,看着地上袍泽的尸体,又看看那七颗不起眼的算珠标记,最终狠狠一跺脚,将砍山刀重重插进泥地里,发出一声憋闷的低吼,算是默认。
一直沉默如山的冷千绝,缓缓转过头。他那双赤红的眸子,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血池,先是扫过陆九章布下的那七个算珠点位,又缓缓移向密林深处那几缕愈发明显的炊烟,最后,落在了陆九章平静无波的脸上。三年前断魂崖惨败时,若有这般精准的算计,或许...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暴戾已被一层冰雾覆盖。
没有赞许,没有斥责。
他握着绝灭枪的右手,拇指在冰冷的枪杆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那动作,像是在抚摸一件有生命的事物,又像是在权衡着某种冰冷的算计。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空着的左手探入怀中,摸出的却并非银两,而是一块巴掌大小、触手冰寒的玄铁令牌!令牌正面,浮雕着一杆滴血的长枪,背面则是一个狰狞的\"绝\"字!
\"啪!\"
冷千绝手腕一抖,那枚玄铁令牌如同黑色的闪电,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粮仓门口那根半朽的木桩上!入木三分,令牌尾端兀自嗡嗡震颤!他盯着令牌上狰狞的\"绝\"字,喉结滚动——这是他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信物,二十年来第一次用作\"抵押\"。
\"够不够?\"冷千绝的声音低沉冰冷,如同北地寒风刮过铁片,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头。他忽然上前一步,绝灭枪枪尾重重顿地,震起一圈泥浪,\"你算的'止血'窟窿?用老子这块'绝字令'抵!够不够分量?\"
他血红的眼眸死死锁定了陆九章,那目光深处翻涌着暴戾、审视,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对某种无形规则的复杂认同。\"但记住,陆九章,\"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压迫感,\"这块令,抵的是铁血旗的窟窿,不是你的功劳!丙字库的账,你若敢借此插手......哼。\"
这举动,这言语,是极致的威慑与冰冷的划界。他以代表自己绝对权威的令牌为质,承认了局势的危急和\"止血\"的必要,却又毫不掩饰地警告陆九章——界限分明,利用而已。
陆九章看着那枚深入木桩、震颤不休的玄铁令牌,又抬眼迎上冷千绝那深不可测的血眸,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旗主明鉴。'止血'之重,非区区令牌可量,而在'存亡之线'。陆某只盘账,不越界。\"
冷千绝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冷哼,不再言语。他猛地转身,绝灭枪斜指地面,枪尖上残留的血迹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
\"雷震岳!\"
\"属下在!\"雷震岳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
\"依陆先生所布点位,布防!\"冷千绝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擅离点位者,杀!\"
\"遵令!\"雷震岳再无二话,猛地拔出泥地里的砍山刀,声如洪钟,\"东堂的!都他妈给老子动起来!一队占栈桥桩位!二队卡乱石堆!三队守住河滩点!眼睛给老子放亮点!苍蝇飞进来也得给老子剁了!\"
铁血旗的精锐们如同上了发条的战争机器,瞬间动了起来。方才的愤怒、不甘、疑惑,在冷千绝绝对权威的命令和那枚\"绝字令\"的震慑下,统统化作了冰冷的执行力。人影闪动,刀枪出鞘,弓弩上弦,迅速而精准地占据了陆九章以算珠标记的七个关键点位。依托木桩、乱石、河滩凹陷,瞬间构筑起一道看似松散、实则互为犄角的弧形防线,将粮仓和渡口核心区域牢牢护在身后。
陆九章站在粮仓的阴影下,黄铜算盘悬于身前,指尖虚按,内力流转,仿佛与那七颗落地的算珠产生着无形的共鸣。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盘验仪\",冷静地扫视着整个防线的\"收支平衡点\"。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水面倒影中自己鬓角的一缕白发——那是去年为救洛清漪,在毒瘴中强行运功留下的痕迹。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流逝。只有黑水河永不停歇的咆哮,冲刷着岸边的血腥。
密林深处,那几缕炊烟,不知何时,悄然熄灭了。
死寂。
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突然——
\"咻咻咻——!!!\"
刺耳的尖啸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密林边缘,如同鬼魅般涌出数十道身影!他们并非穿着狼牙帮的灰褐服饰,而是一身便于丛林伪装的墨绿劲装,脸上涂抹着青黑的油彩,眼神冷漠如冰!甫一现身,便是三轮密集如飞蝗的箭雨!
黑色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亡的乌云,朝着渡口防线当头罩下!覆盖范围极广,不仅针对七个点位,更笼罩了粮仓和中央的空地!
\"举盾!!\"雷震岳的怒吼响彻渡口!
\"笃笃笃笃......!\"
箭矢如同冰雹般狠狠钉在铁血旗精锐们匆忙举起的包铁木盾上!沉闷的撞击声连成一片!巨大的冲击力让前排的刀盾手手臂发麻,身形踉跄!
更有不少角度刁钻的箭矢,越过盾墙的缝隙,射向后方!
一名守在河滩算珠点位的弓手,正欲引弓还击,一支冷箭如同毒蛇般射向他毫无防护的脖颈!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陆九章动了!他袍袖一振,原本悬于胸前的黄铜算盘\"哗啦\"展开,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金光。左脚尖在泥泞中轻轻一点,身形如纸鸢般飘出——这步法,是他年轻时陪洛清漪放风筝时悟出来的\"随风步\"。
他没有冲向那名弓手,而是脚下猛地一错!
这一步踏出,身形轨迹玄奥莫测,并非直来直去的闪避,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收支平衡\"般的流转韵律!
\"盘底步!\"
清冷的声音在箭矢尖啸中异常清晰。
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本无形的、正在急速盘底的\"家底总账\"!
迎面射向他的三支劲箭,裹挟着凌厉的杀意和穿透力,如同三笔凶猛的\"亏空\"冲击!
陆九章左脚为轴,如同稳固的\"存粮仓廪\",身形微微后仰,险之又险地让过第一支箭的锋芒!那箭矢贴着他的胸前衣襟掠过,带起的劲风刺得皮肤生疼!
同时,右脚闪电般斜踏而出,如同精准的\"损益流转\",足尖点在泥泞的地面,一股浑厚柔韧的内力透地而入,巧妙地引偏了第二支箭的方向!那箭矢\"嗤\"地一声,射入他身旁粮仓的木门,深深没入!
第三支箭已至面门!
陆九章双手在身前虚抱,做了一个如同怀抱太极的\"阴阳平衡\"姿势!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坏账剥离\"与\"对冲\"意味的内力气场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
\"嗡!\"
那支足以洞穿铁甲的劲箭,在距离他眉心仅有三寸之遥时,如同撞上了一堵坚韧而滑腻的无形气墙!箭头剧烈旋转、摩擦,发出刺耳的尖鸣!箭杆上蕴含的恐怖动能(亏空冲击)被这奇异的\"平衡气场\"飞速地分散、卸力、中和!
最终,那支箭矢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箭头无力地垂下,\"啪嗒\"一声,掉落在陆九章脚前的泥地里。
而他身形流转,已如同鬼魅般滑到了那名被冷箭锁定的弓手身侧!
\"噗!\"
那支射向弓手脖颈的毒箭,被陆九章屈指一弹,一颗激射而出的算珠精准地凌空击中箭头!箭矢瞬间歪斜,\"哆\"地一声,深深钉入了弓手身侧的木桩,尾羽兀自剧烈颤抖!
那弓手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看向陆九章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敬畏。
陆九章却已不在原地。
他的身形在箭雨的空隙中急速穿梭、流转!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踩在\"算珠点位\"延伸出的、无形的\"收支平衡线\"上!每一次身形变换,都巧妙地利用地形和友军的位置,将袭来的箭矢力道或引偏,或卸力,或\"对冲\"抵消!河风卷起他的青衫下摆,露出腰间悬挂的半块玉佩——那是与洛清漪定情时的信物,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撞击着黄铜算盘,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在箭雨呼啸中格外清晰。
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箭雨中漫步!身形飘逸灵动,却又带着一种算无遗策的精准与稳定!
\"好步法!\"就连一直如同冰雕般矗立在粮仓门口、绝灭枪斜指地面的冷千绝,赤红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极淡的异彩。这步法...像极了当年那个总能在乱军中护住伤员的医官。他甩了甩头,将不合时宜的记忆驱散,握枪的手却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
但下一刻,这丝异彩便被更浓烈的杀意取代!
九幽盟的伏兵见箭雨收效甚微,且对方阵脚未乱,立刻改变了策略!
\"杀!\"
一声尖锐的呼哨!
数十名墨绿身影如同扑食的猎豹,手持淬毒的短刀、分水峨眉刺等利于近身搏杀的短兵器,从密林边缘、河滩浅水区,甚至几处看似不可能藏人的乱石阴影中猛地窜出!他们身形矫健,行动迅捷无声,显然都是擅长丛林刺杀的好手!目标直指七个防御点位中最薄弱的环节,企图撕裂防线,直捣粮仓!
\"来得好!\"冷千绝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猛兽咆哮般的音节!眼角余光瞥见三名弟兄正被杀手围攻,枪尖猛地一颤——这一枪,要快!要准!要让这群崽子知道,铁血旗的人,不是好惹的!
一直斜指地面的绝灭枪,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乌光!
\"唰!\"
枪出如龙!
冷千绝高大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河滩那个刚刚被陆九章救下的弓手所在的算珠点位前!
一名九幽盟杀手正如同毒蛇般从浅水中暴起,淬毒的峨眉刺带着一抹幽蓝的寒光,直刺那名弓手的肋下!速度极快,角度刁钻!
弓手刚刚从箭袭中回神,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峨眉刺即将及体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裂帛般的轻响!
绝灭枪那缠绕着暗红血纹的枪尖,后发先至!
它没有刺向杀手的咽喉、心脏等要害,而是如同未卜先知般,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柄淬毒峨眉刺靠近护手处、一个极其细微的、用于机栝连接的金属接缝上!这是他研究过上百种兵器后总结的\"破绽图谱\",当年若早懂这些,或许就能救下更多弟兄...
那正是这件歹毒兵器最脆弱、最不受力的\"软肋\"!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精钢打造的峨眉刺,竟被这一点之力,硬生生从接缝处点得断裂开来!淬毒的尖刺部分\"当啷\"一声掉落在浅水里!
那杀手握着一截光秃秃的握柄,脸上得意的狞笑瞬间化为惊骇欲绝的恐惧!
不等他变招,绝灭枪的枪尖如同毒蛇吐信,顺势向前一递!
\"噗!\"
冰冷的枪尖精准无比地穿透了他颈侧皮甲与头盔衔接处、那一道不足半指宽的缝隙!
血光迸现!
杀手眼中的神采瞬间熄灭,尸体如同破麻袋般软倒,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血珠在阳光下划出诡异的弧线,冷千绝面无表情地偏头避开,枪尖顺势挑起杀手腰间令牌,甩向雷震岳方向。
冷千绝看也不看倒下的尸体,枪身一抖,甩飞血珠,身形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栈桥木桩的算珠点位旁!
两名九幽盟杀手正左右夹击一名铁血旗刀盾手!一人佯攻正面,吸引盾牌格挡,另一人如同阴影般从侧后方滑步切入,手中淬毒的短匕悄无声息地抹向刀盾手毫无防护的后颈!
冷千绝的枪,再次动了!
乌光一闪!
枪尖并非刺向偷袭者的要害,而是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点在了偷袭者脚下湿滑泥滩中一块半掩的、边缘锋利的贝壳碎片上!
\"啪!\"
贝壳碎片被枪尖蕴含的巨力瞬间击碎!细小的碎片如同暗器般激射而出!
\"啊!\"
偷袭者脚踝处传来剧痛,身形顿时一滞!抹向后颈的匕首也慢了半拍!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迟滞瞬间,冷千绝的枪尖如同附骨之疽,已如影随形般点至!
\"嗤!\"
枪尖再次精准地找到了杀手胸前皮甲与腋下软甲连接处、那道为了活动方便而特意留出的细小缝隙!
一穿而入!
透背而出!
尸体轰然倒地!
冷千绝的身影如同索命的修罗,在七个算珠点位构成的防御圈内神出鬼没!他的枪,每一次刺出,都并非追求最华丽的杀戮,而是如同最精明的\"盘底师\",精准地计算着每一分力道,每一次落点,都必然击中敌人兵器或护具最薄弱、最致命,也最省力的\"软肋\"!或是兵器接榫处,或是甲胄缝隙,或是旧伤未愈的位置!
效率!极致的杀戮效率!
配合着陆九章那神乎其神的\"盘底步\"在箭雨和刀锋间游走、平衡、引导、救援,整个铁血旗的防线,竟在这突如其来的猛烈伏击下,如同磐石般岿然不动!依托着七个不起眼的算珠点位,将地利和阵型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杀戮在继续,但折损却被牢牢锁死!
当最后一名试图从河滩淤泥中潜行靠近的九幽盟杀手,被冷千绝一枪从泥水里挑飞,钉死在岸边一块巨石上时,喊杀声终于渐渐停歇。
弥漫着血腥和硝烟的渡口,再次恢复了死寂。
雷震岳拄着砍山刀,喘着粗气,身上添了几道血口子,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环顾四周,看着依托点位顽强守住阵地的兄弟们,再看看地上横七竖八的数十具九幽盟伏兵尸体,忍不住咧嘴大笑:
\"哈哈哈!痛快!陆先生!你这'止血阵'真他娘的神了!兄弟们!快!清点伤亡!\"
很快,结果报了上来。
雷震岳那豪迈的笑声戛然而止,黑脸上充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啥?就......就伤了三个?还都是轻伤?\"
他猛地一拍大腿,环顾战场,声音带着后怕与恍然:\"他娘的!多亏了陆先生这'止血阵'!\"说着突然转向冷千绝,黝黑的脸上竟露出几分赧然,\"旗主,俺之前还怀疑陆先生...是俺糊涂!\"冷千绝冷哼一声,却难得没有斥责,只是枪尖轻轻一点地面,溅起的泥点恰好落在雷震岳靴边——这是他们年轻时约定的\"没事\"暗号。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九幽盟精锐尸体,再看看自己这边轻伤挂彩的兄弟,意思不言而喻——折损恐怕远不止于此。雷震岳忽然走到陆九章面前,这个素来只会用拳头说话的糙汉,竟难得地低下了头,声音粗嘎如磨砂纸:\"陆先生,先前是俺混账。\"
\"而且,\"他蹲下身,捡起一枚嵌在木盾边缘、箭头扭曲变形还带着诡异蓝芒的弩箭,仔细看了看箭头的色泽和附着物,又凑近闻了闻,脸色更加凝重,啐了一口,\"妈的,是'腐骨瘴'的提纯毒!见血封喉!
这帮杂碎用的都是要命的玩意儿!要不是咱们占了地利,阵型护得严实,没让他们轻易近身抹脖子放血,但凡被这玩意儿蹭破点皮见了红......
嘿!\" 他用力将毒箭掼在地上,心有余悸。
雷震岳猛地看向正在粮仓阴影下,默默收回黄铜算盘的陆九章,又看向枪尖滴血、如同魔神般走回的冷千绝,喉咙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憋出一句:\"神......真神了!\"他想起三年前冷千绝孤身断后时的决绝,又看看此刻陆九章算珠定乾坤的从容,忽然觉得这两人站在一起,竟有种莫名的和谐——一个主杀伐,一个主存续,缺一不可。
亡七伤十二,加上新增伤三,皆为轻伤且无中毒迹象——因伤口未接触毒液。总折损:亡七,伤十五。总人数约百人。折损率远超半成的红线,但比起追击可能带来的'至少再亡二十人'的预测,已是天壤之别!尤其是在顶住了对方精心设伏、装备精良(淬炼自\"腐骨瘴\"的剧毒武器)的猛攻之下!
冷千绝走到粮仓门口,绝灭枪随手一甩,枪尖上的残血在地上划出一道刺目的血线。他赤红的眼眸扫过战场,最后落在陆九章身上,眼神复杂难明——有警惕,有认可,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释然。他抬手,将那枚钉在木桩上的\"绝字令\"拔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令牌边缘的磨损痕迹,那是父亲临终前紧握的地方。
\"打扫战场。\"他冰冷地吐出四个字,算是认可了这个结果。
铁血旗的帮众们立刻忙碌起来,收殓己方袍泽遗体,救治伤员,清点缴获,搜查九幽盟伏兵的尸体。
陆九章走到那名被他救下的弓手身边,查看了一下他手臂上被流矢划破的伤口,食指轻轻按压伤口边缘,确认无毒,才微微点头。弓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滚烫:\"先生,俺叫小石头...这条命,是您给的!\"陆九章一怔,随即拍了拍他的手背,动作轻柔得不像个账房先生。
\"先生!\"唐不语清冷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他正蹲在一具穿着墨绿劲装、头目模样的九幽盟伏兵尸体旁。这具尸体心口被冷千绝的绝灭枪洞穿,死状狰狞。唐不语的手中,正拿着一本从尸体怀中摸出来的、巴掌大小、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册子。油布已被鲜血浸透大半,呈现出暗红色。
唐不语用匕首小心地挑开油布,露出了里面册子的封面。封面是某种坚韧的兽皮鞣制而成,呈深褐色,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个用暗金色线条勾勒出的、如同九重宫阙叠加般的繁复图案——正是九幽盟最高机密机构\"九重天\"的徽记!
《九重天洗钱账》!
唐不语翻开染血的册页。里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条目,字迹细小如蚊足,用的是一种特殊的密写药水,寻常人难以辨认。但在唐不语指尖内力流转、以特殊法门\"盘验\"之下,字迹开始显现。
他快速地翻阅着,目光锐利如鹰。账册中充斥着各种代号和隐语,记录着巨额金银通过赌坊、青楼、当铺甚至寺庙进行流转洗白的路径。突然,他翻页的手指猛地顿住!
一页记录着大额资金流转的账页上,一行小字在密文药水褪去后,清晰地显露出来:
\"...天佑五年,三月初一,支银三千两整。用途:'菩提'净资(洗白资金)。经手:无面佛。交割:铁佛寺'菩提'功德户......\"
紧接着,在同一页的边缘,一行更小的、似乎仓促添上的备注映入眼帘:\"丙字库供银成色佳,速转'菩提'化净,利翻倍。幽七批。\"
\"丙字库供银?!\"
唐不语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蹿上头顶!他猛地抬头,看向正朝这边走来的陆九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先生!您看这个!\"唐不语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账册里提到'丙字库供银',与沈大夫警示的'腐骨瘴'毒箭来源完全吻合!\"
沈大夫上月飞鸽传书中曾特别警示过,此毒... \"
唐不语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恨意,\"与当年一夜之间毒毙沈家坞上下三百余口的,系出同源。沈大夫断定,必是九幽盟'毒冢'的手笔。\"
他将那本染血的《九重天洗钱账》,连同那页记录着\"菩提\"账户和\"丙字库供银\"批注的账页,递到了陆九章面前。
陆九章的目光先扫过唐不语手中的毒箭,那幽蓝的锋芒让他眼神微凝。\"腐骨瘴...见血封喉。沈青囊的情报没错,九幽盟果然在用这灭绝人性的东西。\"
他心中默念,瞬间联想到沈青囊那夜在铁血旗密室,借着酒意,将酒坛狠狠砸在地上的模样——陶片飞溅中,他通红的眼眶里滚下两行热泪:\"三百口...妇孺老幼...皆化枯骨...陆先生,此仇不共戴天!\"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此刻想来仍让人心头发紧。
接着,他的视线才落在账页上——\"铁佛寺'菩提'功德户\"和那行触目惊心的\"丙字库供银\"。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无数无形的算珠在疯狂碰撞、推演,倒映着账页上尚未干涸的、如同预言般的暗红血迹。
渡口的晨风,带着河水的腥气和未散的血味,吹拂着账页,也吹动着陆九章鬓角的发丝。
慧觉......菩提......丙字库的银子?
铁佛寺...香火鼎盛的佛门净土?陆九章的思维飞速跳跃,沈青囊提供的另一条线索瞬间浮上心头——药帮暗线曾回报,铁佛寺近月采购的供奉药材数量,与其实际消耗的\"香火钱\"流水存在难以解释的巨额缺口!当时只觉是贪腐,如今看来...
这潭浑水,比想象中更深。那金碧辉煌的佛殿之下,流淌的,究竟是慈悲的梵音,还是染血的铜臭?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账册上那个扭曲的\"幽\"字徽记,冰凉的兽皮触感让他想起洛清漪腕间胎记的温度。脑海中奇异地闪过月光下的画面——她坐在窗前整理药草,银簪反射的碎光落在胎记上,那暗红图腾竟与《沈家坞药经》首页的古老药草轮廓隐隐重叠。晚风从粮仓破窗灌入,带着河水的潮气,吹动账页哗哗作响,慧觉、菩提、胎记、药经、丙字库……这些破碎的线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拨向某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