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
是卞氏的第一反应。
那是一张噩梦一样的脸。
即使在她出逃之后,仍然一次次在夜里出现在她的梦魇里。
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直到现在,确定了她再也没了声息,卞氏才觉得,天亮了。
而她的第二反应是,虚无。
她解脱了,但孩子也已经死了。
她在这个世上,好像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
然而,就在她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金子容的戒尺轻轻在门框敲了两下。
她说:“卞氏,不错。”
卞氏眼睛忽然亮了。
不错?
金子容不苟言笑,严苛到许多人几乎坚持不下去的程度。
她几乎不会开口夸人。
但她竟然开口夸了自己不错?
那种从未有过的价值感,让卞氏有些陌生,却又有些欣喜。
之后,金子容问她:“我第一课讲的,你现在才明白,是吧?”
卞氏嘴唇动了动,低声说:“学生驽钝。”
金嬷嬷给她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让她们先扔掉手上的经义。
然后,告诉了她们什么是权,什么是术。
她说,从古至今,所谓的权,只有三种。
律、力、银。
谁掌握律法,谁就能决定规则的方向。
谁掌握暴力,谁就能决定规则是否能够推行。
谁掌握银钱,谁就能决定规则执行得好不好。
除了这三种权力以外的任何所谓“权”,都是伪命题。
哪怕高高在上如“皇权”,也是基由这三种权组合而来。
所以,金嬷嬷一直教导她们,既在这里读过书,日后,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这三种权力。
哪怕只拿到一样也好。
直到今天,卞氏得到云氏带来的圣旨后,一刀刺下去的那一刻,才明白真正的“权”带来的感觉。
老婆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全场死寂。
就连云筝也没想到,卞氏竟然哭都没哭,就这么利落地杀了人。
“娘!!” 那个傻丈夫虽然脑子不清醒,但见母亲被杀,顿时也发出一声嚎叫,朝着满身是血的卞氏扑了过去。
而就在他的拳头即将落到卞氏身上时。
嗖!
一道乌光闪过。
路无病掷出的飞刀没入了那男子的心口。
男子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低头看了看胸口涌出的鲜血,又茫然地看了看卞氏,倒地身亡。
剩下的卞氏兄嫂和那几个帮闲,早已吓得魂飞魄,瘫在地上如同烂泥,连求饶都忘了。
此时,顾轻弦才缓步上前,说:
“忘了向诸位介绍。”
他微微侧身,向云筝行了一礼。
“这位,乃是陛下最宠爱的昭贵妃娘娘,如今,与陛下一道临朝听政,代天巡狩。”
他又看着面如死灰的卞氏兄嫂等人,轻轻一笑:
“不好意思,你们这次踢到铁板了。”
闹事者死了两个,其余所有人被押进了飞龙司大牢。
说是听候发落,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进了飞龙司的人,有几个能走出来?
卞氏当然知道,这位贵妃娘娘不仅带来了重要的圣旨,而且,还会帮她把后顾之忧都处理干净。
既然如此,她有什么资格去死?
她必须向上爬,拼命爬,爬到能帮到她的位置,拿到真正的“权”,才能报答她的恩情。
……
次日,书院的血迹早已被清洗干净。
但昭贵妃其人,已经让书院所有女子,心里有了异样的想法。
有一些奇异的东西,似乎在她们心里萌芽。
风波暂平。
而筹备已久的恩科,也终于开始了。
殿试之日,人头攒动。
当几位身着儒衫、未施粉黛的女子,一步步走入那象征着天下文运顶点的殿堂时,百姓都炸开了锅。
“快看,真有女人进去考试了!”
“这成何体统?女人家如此抛头露面,还要跟男人同场考状元不成?”
“哼,哗众取宠罢了,女子能考出什么花样来?“
“哈哈哈,怕是连题目都读不懂!”
议论声、指点声、嘲笑声、质疑声混杂在一起。
二十三位书院女子,顶着比其他贡生百倍的压力,迈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
科举第二天,朝会之上。
几位门阀出身的官员却联名上了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奏折。
他们就一个意思,凭什么这些女子能有机会?
他们想要自家女儿,也能去考。
即便不能直接获得殿试的恩赏,就从乡试、会试一步步考起,他们也是可以接受的。
这一下,可把不少人给整不会了。
而龙椅上的云筝微微侧身,在周允祚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周允祚露出一丝犹豫和为难,说:
“诸位爱卿拳拳之心,朕已知晓。”
“只是,女子参与科举,乃亘古未有之创举,成效如何,尚需验证。”
“不若等此次殿试结果出来,朕看过这批女子的成绩,再议日后是否推广、如何推广之事,如何?”
他既未一口回绝,留有余地,又显得颇为慎重,不愿贸然放开。
而退朝后,周允祚忍不住对云筝笑道:
“朕还以为,殿试第一日,许多人要反对,没想到,他们给朕闹了这一出?”
云筝嫣然一笑:“是啊,臣妾也没想到。”
周允祚说:“其实,也很正常,朕最了解这些这些世家草包,家里的男子一代不如一代,被宠得顽劣不堪,没几个能静心苦读的。”
“反而是世家出身的女子,比起那些平民女子有更好的条件,熟读经义者不少。”
“这一次虽是特开的恩科,但也算是让他们看到了一条新门路,所以,这不巴巴地就赶上来了?”
“只是,这些女子不是你的书院出身,身后家族牵扯太多,对朕来说,估计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云筝自然知道周允祚说的这个理儿,应声称是。
周允祚等御医来换了药,又说:“不过,还是你鬼主意多。本来,他们提了这事儿,朕也就顺水要答应的,但你偏偏让朕先缓缓。”
“朕现在想来,哈哈,这帮臣子就是这么个德行,朕今日这一犹豫,他们怕是更要着急上谏了。”
云筝一笑。
她在朝堂上嘱咐周允祚先不要答应,正是出于这个目的。
这事儿,要显得难办一点儿,家里养了好女儿的那帮人,才会更卖力去办。
她轻轻贴在周允祚的胸口,说:“大事还得是皇上拿主意,但这鬼主意呀,臣妾要多少有多少,只要皇上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