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却在满城灯火通明里,亮如白昼。
细雪飞扬飘落,覆在王府的飞檐斗拱之上。
正堂之中,欢声笑语不断,暖炉正冒着热气,人人都着新衣。
许内官今日高兴,多饮了些酒,这话匣子一开也就停不下来。
在堂中给众人讲着故事,安歌点名要听大黎开国国君的,许内官乐呵呵地娓娓道来。
本以为太祖帝会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未曾想性子竟这般有趣洒脱。
许内官描述的语气也很风趣幽默,听得安歌咯咯直笑。
“祖爷爷,当年竟是这么被祖奶奶骗进宫的?”安歌听着太祖帝是如何与燕晚青相遇相识,二人又是如何打上大半年,太祖帝又是如何将人强取豪夺,最后携手平天下。
不禁感慨太祖帝不愧是吾辈楷模,一代英豪。
若不说是开国之君,说她是个江湖骗子都不为过,贪人才识、贪人美貌,于是徐徐诱之,待他为己所用后,还将人身心俱占。
“那时老奴还未入宫,也是后来听人口口相传得知。这成桓公早年一身傲骨,可自他一心挂在太祖帝身上后,便是宫中再有个其他的男子,哪怕只是太祖帝的近身侍卫,他都会气得三天三夜睡不着,都得太祖帝亲自去哄才能好。”
许内官也不避讳,左右是安歌她家祖先的事,也不是什么要瞒着的秘辛,无甚不能提。
当年太祖帝还说了,偏要叫史官将她与燕晚青的故事都记下。要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最在意之人就是他,要让后世子孙都记着,这燕晚青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丈夫。
她与燕晚青成婚后,后宫之中,就未有过旁的男子。二人育有一儿一女,奈何女儿早夭,皇位传给了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宗皇帝。
这太祖帝与成桓公也是养得这后代子孙代代出情种,虽说帝后和美,少有嫌隙,可子嗣凋零,在天家属实是致命的。
太宗皇帝一生也只娶一人,可早年亲自领兵开拓疆土时,落下一身伤病,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继位的武孝帝年仅四岁,也就有了后来的德宣皇太后,垂帘听政。
如今的叶太后,便是想效仿之,可奈何昭平帝预判其野心,不信其有治国之才,偏要将朝权尽数交给晏鹤川。
武孝帝膝下也只有光宪帝一子,也就是安歌的皇祖父。
后来朝中大臣皆觉子嗣凋零会使得朝局不稳,日日谏言,要求光宪帝知后嗣之重,莫要重蹈覆辙,要他广纳嫔妃开枝散叶。
光宪帝的子嗣倒是不少,却是兄弟阋墙,裕王为夺东宫之位,不惜手足相残。
太子遇害,裕王偿命,身为嫡子的昭王顺理成章,也迫不得已地入了东宫。可昭平帝与发妻琴瑟和鸣,哪怕与她阴阳两隔,也断不了其中情意。
坐上皇位后,不得已地接纳了叶氏等人入宫为妃,也从不与她们亲近,立誓他的妻子只有梅岚一人,此生绝不再封后。
安歌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最后耷拉着眼皮听完了整个皇家的家族史,捧着脸,幽幽地评价着:“只有一两个也不好,那么多孩子也不好,那归根结底,是当父母的,没有教导好嘛!”
“只有独苗,就不该让独苗再去征战。既多子嗣,哪怕只有嫡出的子女可入主东宫,也该顾及到其他孩子的感受,教导太子为君之道如何为千古一帝,那也该教旁的子女如何向善,如何辅君,如何为一代贤臣。”
话音一落,堂中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嘘”声四起。
“小祖宗,这话可不敢说!”许内官连声制止,酒意都醒了大半,连忙警惕的目光看向那处动作一顿的晏鹤川,生怕他为此发怒。
上一个口出狂言的臣子在廷振司的牢狱可受了好一通折磨。
谁料晏鹤川漫不经心地抿完了那口茶,才缓缓抬眼,看向那眼神还带着些困倦的小迷糊。
虽说她开口说话的语调像在念书,但又分析得头头是道。
他放下茶盏时,唇边也漾开了笑意。
“歌儿说的甚是!”
他未像许内官一样阻拦,反而是赞成着她的说辞。
只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只能在家里说了,若叫外头的人听了去那还得了。
好在朝中真正能治她口出狂言之罪的唯有崇明王,而他此刻听了去,也是会与她站在一处的。
安歌抬起眼皮来,看向他,眯着眼嘿嘿笑了笑。
她也不是没分寸的,知道哪里该说,哪里不该说。
许内官松了口气,无奈地笑着打趣:“也就只有长公主了,哪见过咱们王爷这般惯着谁过。这些话便是换个人来,都得冷着声警告叫人‘慎言’,还得拉着去那廷振司好一通杖责。”
晏鹤川也不反驳,轻轻垂眼一笑。
他偏爱她这件事,无需遮掩,向来坦荡。
阿镜看安歌守岁守得困倦,而外头的雪也小了些,于是拿了几盏天灯出来:“殿下,我们放天灯去吧?”
天灯?
安歌打起了精神,看着她手中拿着的那些用竹架撑着的一张张白纸。
下人们很快在庭院中摆好了桌案笔墨,晏鹤川本想站在檐下看着他们玩乐就行,拗不过安歌拉着他的衣袖往院中走。
又是强行将蘸了墨的笔塞到他的手中,又是佯装威严一般横着眉使唤着他写心愿。
“去把小厨房的大家也叫出来写,今夜都不许忙了!”安歌唤着阿镜。
阿镜笑着应下,小跑着去了。
崇明王府的下人少有不会写字的,有的在入府前不会,可在入府后,晏鹤川也会派人发着书给他们看,隔三差五的还会特意差人来府上教。
可有几个嬷嬷是近两月才来的府上,确实是不识字。
“春福,你帮我写一下吧!”
“也帮我写写。”
……
“我帮你!”院中有识字的仆从主动开了口。
除了小厨房忙活的几个人,连带着门口的守卫、巡院的府兵也都被叫了来。人人都是有心愿的,或大或小。
晏鹤川提笔时,看见那还在找其他人排着队的嬷嬷,难得开了金口:“需要写什么?可同本王说。”
此话一出,喧闹的院子显然静下了一瞬,众人皆是意外地呆愣住。
杨嬷嬷立刻道:“哪能劳王爷亲自写!”
“写吧写吧,王爷亲笔,那只会更灵!”安歌笑着在一旁拱火。
“那我也要王爷写!”
“我也要!”
众人闻言,片刻不带犹豫的,统统挤到晏鹤川的书案边,拿着自己的天灯纸,等着他金笔。
晏鹤川目光落在罪魁祸首身上,只见她傲娇地扬了扬下巴:“那我就不跟你们抢了,我要自己写~”
他无奈浅笑,倒也不反对,只点头示意排在第一位的人上前来,说出自己要写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