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虚掩,烛光斜照出一道细长的光痕。我抬脚跨过门槛,听见皇帝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此事绝不能泄露半分。”
他背对着我,玄袍金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两名内侍跪坐两侧,头低垂着,不敢抬头。我没有跪,也没有行礼,径直走到大殿中央。脚步声在空旷的殿中回荡,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你来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却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没答话。转身走向殿外,风从廊下灌进来,吹动我的衣角。灵汐站在阶前,手中提着宫灯,光影映在她脸上,明暗交错。她看见我出来,眼神一动,却没有问什么。
我伸出手。
她怔了一下,随即把灯放下,将手放进我的掌心。她的手很凉,指尖微微发白,但我握得很稳。我们一同走进大殿,脚步一致,没有迟疑。
百官惊愕。有人抬头偷看,又迅速低下头去。驸马携公主入殿本就逾矩,何况是未经宣召自行进入。更无人敢拦——她是皇帝亲女,我是他亲封的状元驸马,此刻并肩而立,谁又能说一个不字?
我松开她的手,向前一步,面对龙座。
抬手一扬,袖中寒气涌出。百枚冰针破空而出,在空中划出银线,悬停于梁柱之间,排列如阵,寒光凛冽却不落地。这不是杀招,也不是威胁,而是誓。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
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每一角落:“吾妻灵汐,此生不负。”
话音落下,冰针微颤,似有回应。灵汐站在我身侧,没有退后,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站着。她手中握着那块合璧玉佩,凤凰双目分别刻着“苏”与“灵”,此刻正泛起淡淡金光,与空中冰针遥相呼应。
皇帝猛地站起,龙椅被撞得向后滑了一寸。茶盏翻倒,滚烫的茶水泼洒在案上,洇湿了奏折一角。
“你大胆!”他怒喝,目光如刀,直刺而来。
禁军脚步声已在殿外响起,铠甲碰撞之声由远及近。他们还未进殿,但杀气已至。
灵汐动了。
她往前一步,屈膝跪地,双手高举玉佩,声音清越:“儿臣愿与驸马同生共死。”
她没有哭,也没有求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玉佩在她掌心发光,像是回应她的誓言。
皇帝盯着她,脸色阴晴不定。他的目光扫过玉佩,又落在我身上。我站在原地,不曾低头,也不曾回避。我知道他在看什么——看我是否真心,看她是否坚定,看这场情誓能否撼动帝王之威。
时间仿佛凝固。
忽然,皇帝抬手,将手中空盏狠狠摔在地上。瓷器碎裂,碎片四溅,有一片擦过一名内侍的手背,划出细小血痕。
“准。”他说。
一个字,重重落下。
百官无一人敢出声。有的低头闭眼,有的面色复杂,还有的悄悄交换眼神。这不只是婚约的应允,更是皇权对私情的一次退让。从前无人敢想,今日却真真切切发生了。
我转头看向灵汐。
她缓缓起身,玉佩仍握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眼眶红了,却没有流泪。她看着我,嘴角轻轻扬起,像是笑,又像是释然。
我伸手,再次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比刚才更紧。
皇帝坐回龙椅,不再言语。他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唯有眼角微微抽动,暴露了内心的波澜。他知道,这一局他输了。不是输在权谋,而是输在人心。
我拉着灵汐,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皇帝忽然开口。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们既敢当殿立誓,也该知道后果。”他的声音低沉,“日后若有违逆,不必朕动手,天下人自会讨伐。”
我缓缓转身,直视龙座:“若有负灵汐,天诛地灭。”
他又看了我许久,最终挥了下手:“去吧。”
我们一步步退出大殿。殿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所有目光。外面夜风正烈,吹得灯笼摇晃,光影在地上乱跳。
灵汐低声说:“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先回府。”
她点头,跟在我身边。我们走过长长的宫道,禁军纷纷避让。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说话。这一夜发生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六宫、百官、市井街头。
走到宫门前,她忽然停下。
“沈清辞。”她叫我名字,不是称“驸马”。
我站定。
她抬头看我,月光照在她脸上,眼睛亮得惊人。“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要你选——选血脉,选出身,选立场……你会站在哪一边?”
我没有回答。
她也没等答案,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跟上去。两人并肩穿过宫门,走入外城街道。夜色深沉,万家灯火渐熄,唯有驸马府方向,还亮着一盏灯。
刚到府门前,她忽然回头。
“你还记得那天在太乙观废墟吗?”她说,“你说‘我的命,由我自己定’。”
我点头。
“现在呢?”她问,“你还觉得你能定自己的命吗?”
我看着她,良久才说:“我能定的,从来都不是命。是我身边的人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她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眼角弯起,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我跟在后面,脚步放得很轻。
厅堂里烛火未熄,桌上摆着两杯冷茶。她走到案前,把玉佩放在上面,手指轻轻抚过凤凰的眼睛。
“明天会有更多麻烦。”她说。
“我知道。”
“你会怕吗?”
“不怕。”
她转过身,看着我,忽然说:“那你抱我一下。”
我没有犹豫,走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她靠在我胸口,手臂环住我的腰,很紧,像是要把自己嵌进我的身体里。
我们就这样站着,很久没有说话。
外面风停了,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一块,砸在台阶上,发出闷响。
她抬起头,脸颊贴着我的下巴。“你说过的话,要算数。”
“哪一句?”
“此生不负。”
我低头看她,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
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