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我回到办公室时天已经亮了，湿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发僵。林悦站在门边，手里抱着一台旧机器，外壳有点灰，按钮边缘磨出了白痕。
她没问我昨夜去了哪里，也没说我的头发还在滴水。
她只是走过去，把机器放在茶几上，按下开关。
一串串彩色泡泡从机器口缓缓升起，轻飘飘地浮向空中。有的撞到灯罩破了，有的飞过沙发落在地毯上，慢慢瘪掉。整个房间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我坐在桌后，手指无意识碰了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易拉罐环。它还戴着，湿气让它贴得更紧了些。
林悦退到一旁，靠在墙边站着。她没有说话，像是在等什么。
我看着那些泡泡，忽然想起那天晚上。
苏晚蹲在出租屋的小阳台，手里举着一个塑料泡泡机。那是她从楼下便利店买的，十块钱。她说想试试小时候玩的东西。风吹进来，她笑得很开心，一边吹一边伸手去抓那些飘起来的泡泡。
她转头对我说：“阿辞，你说每个泡泡里会不会都藏着一个愿望？”
我当时正在煮面，锅盖被蒸汽顶得咔咔响。我掀开看了一眼，随口说：“可能吧。”
她不依，跑过来拽我围裙，“你得认真回答！”
我只好停下勺子，看着她眼睛说：“那我相信，每个泡泡里都有一个愿望。”
她满意了，又跑回去继续吹。阳光照在她脸上，泡泡在她周围飞舞，像一场小小的梦。
现在这些泡泡在办公室里飘着，颜色鲜艳，却不再有那种热闹劲儿。它们安静地升起来，无声无息，仿佛带着某种重量。
我站起来，走到茶几边。伸手戳破了一个红色的泡泡。
指尖传来轻微的湿润感。
“苏晚说，每个泡泡里都藏着一个愿望。”我说。
林悦轻轻应了一声。
我没有回头，盯着下一个升起的蓝色泡泡。它晃晃悠悠往上走，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
“我的愿望是，和她一起吹更多的泡泡，直到白发苍苍。”
声音很轻，但我自己听得清楚。
林悦没动，也没出声。过了几秒，她才说：“她会的。”
我没有回应。
但我感觉胸口松了一下，像是压了很久的东西终于落了地。
我记得她煮糊过三次泡面，每次都会小声嘀咕“火太大了”。我记得她把洗衣液当成柔顺剂倒进洗衣机，结果泡沫溢了一地，我们俩蹲在地上擦到半夜。我记得她感冒时鼻子不通，喝热牛奶都要一小口一小口吸，还非说这样更暖和。
那些都不是大事。
可我现在知道，正是这些小事，让我再也离不开她。
林悦走过来，关掉了泡泡机。
机器发出一声轻响，停止工作。剩下的几个泡泡还在空中飘着，没人再去戳破它们。
她低头收拾机器，动作很慢。然后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您该换衣服了。”
我没动。
她也不催，只把机器抱起来，转身往门口走。
手碰到门把手时，她顿了一下，“昨天东三街的雨，很大。”
我还是没说话。
但她知道我已经听见了。
门关上后，房间里只剩我和那些未破的泡泡。
我走回座位坐下，视线扫过桌面。监控屏幕亮着，画面里是苏晚的新家。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昨晚我站的地方，地面还有积水痕迹。
我没有点开回放。
我不想再看她睡着的样子。
我想亲眼看见她醒来，看见她拉开窗帘，看见她端着杯子站在窗前喝水，看见她对着空气傻笑——如果她还会那样笑的话。
我只想成为那个让她愿意笑着面对的人。
手机震了一下。
是老陈的消息：【苏小姐今早六点出门送单，路线已更新。】
我把手机扣在桌上，没有回复。
我不急了。
以前我总想着要快，要效率，要立刻解决问题。可感情不是项目报表，不能用时间表推进。我用了这么久才明白，有些事必须等，等她准备好，等我自己真正变成值得被选择的人。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环。
它不再只是一个纪念品。
它是起点，也是方向。
林悦半小时后回来，带了杯热咖啡。她放在我手边，没说话。
我端起杯子喝了口。温度刚好。
“您今天不去开会？”她问。
“推了。”
她点点头，“林董那边来电三次，说并购案需要签字。”
“明天签。”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前看了眼那台收起来的泡泡机。
“那东西……您要是想留，我可以再拿回来。”
我看了眼最后一个还在飘的黄色泡泡。它卡在天花板角落，颤巍巍地悬着，迟迟不破。
“不用。”我说，“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
林悦静了一下，然后笑了下，“嗯。”
她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我放下杯子，打开抽屉，拿出一本旧笔记本。封面皱巴巴的，边角卷起。是我失忆期间记下的东西。
第一页写着：
【生抽是深色的，醋是透明的。记住了，别再搞混。】
第二页：
【洗衣机四个按钮，按中间两个就行。苏晚说右边那个是漂洗，不能乱按。】
第三页：
【她喜欢热牛奶，睡前一定要喝。如果她忘了，我就偷偷热好放在床头。】
后面还有很多页。
有的写的是她的习惯，有的是我的笨拙，还有一整页画着歪歪扭扭的戒指图案，下面写着一句话：
【我想给她买真的，但现在这个也很好。】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不是在演谁，而是在成为另一个人。
一个能让她安心依靠的人。
我把本子合上，放回抽屉。
然后我拿起手机，拨通老陈的号码。
“帮我查一下，最近有没有新开的便利店，在东三街附近。”
他问：“要做什么？”
“买个泡泡机。”
短暂停顿后，他说：“好。”
我挂了电话，抬头看向屏幕。
窗帘还是拉着的。
但我知道，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外面的路开始有车声，楼下的早餐摊应该摆好了。她今天第一单不会太远，大概率是热饮，她会小心捧着盒子走路。
她还是会怕冷，还是会忘记戴手套。
没关系。
我会记得。
只要她还愿意让我靠近。
我盯着那个卡在天花板上的黄色泡泡。
它终于松动了。
一点点往下坠。
我坐着没动。
它落在地毯上，轻轻一颤。
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