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四、地狱来的幽灵
幽暗海面与下垂的天幕之间,只能看到一个小岛隐隐绰绰的边缘。
雨更密了,风裹挟着雨点打到脸的,像密集的子弹打过来一样,真疼。天空被雨水糊住,眼睛在强风密雨下也睁不开,只能眯着缝儿,视线受到严重影响。
一艘黑船,从岛上驶出,跨越大海,直往黄浦江而来。
一只膺在天空盘旋。船上的忍者,无声无息。
犹如地狱来的幽灵。
***
“一年将尽,又是残冬的极景了,我南北奔跑,一年之内毫无半点成绩,只赢得许多悲愤,啊,想起来,做人真是没趣。”
这是达夫去年写在日记里的年末总结。
他记载说,他的日本同学经常去光顾游廊,找艺妓,但是从来不讨论这个话题。用同学的话说:你可以去,但你最好别说,别打扰别人,别让别人知道。
在一个忘了叫什么的日式火锅店里,一群陌生的中国人聚在一起。
他们都因为不同的原因来到这个国家。
有的四十多岁了,大学也没读完,在日本折腾了二十年,干过导游,做过司机,开过餐馆,又一边跟着朋友投资这个,投资那个。.
反正没一个成功。
还没成家,喝起酒就来就开始讲自己睡过的“日本女人”,或者多少“洋妞”,去过多少地方,看过多少风景。
还有的三十岁,刚来到陌生的国家,夫妻俩开一个五金小店,在当地人最多的市场上,他们早起贪黑,兢兢业业,攒下不少钱寄回家里。
还有几个看着将成年,肯定是没有读过大学了。
有个姑娘在火锅店里端盘子,她说她要攒钱上大学了。
还有一个小伙子在日本打篮球,听说他当时已经收到了美国大学的录取,想必现在已经在美国了。
他们都是这个评价体系中的失败者,没学历,没正经工作,又或者没老婆,没孩子。
新年的的钟声响起,大家一起举起酒杯,笑着说新年快乐。
生命自会找到自己的出口。
***
达夫感觉自己活得像条狗。
不过他感觉自己就像人参一样,长期泡在酒里,早晚有一天会烂掉。
人生就像迷宫,他用上半生找寻入口,用下半生找寻出口。
现在他成了特务处的一员。他命运的出口就是贝侠,他是贝侠策反的,贝侠征求他的意见,将他安置在上海区。
这是上海区第一次收留,说好听点,说成是第一次成功获得中共投诚人员。
彭北秋让陈泊林先见他一面,看看如何安置合适。陈泊林和他见了面,谈了之后对彭北秋说,就一书生,会写诗,写书,写激情文章,一手字写的特别好。
彭北秋心里想,这人其实适合做秘书,但不知道信不信得过。
特务,最重要的是信任,是忠诚。
他说:“泊林,你看,要不这样,先把他安置在总务处,负责宣讲,你多磨练一下他。”
陈泊林也是这个想法,于是就定了。
***
戴老板突然来到了上海区。事先没有任何风声,没有任何准备,就这么突然大驾光临。
等他的轿车驶入大院,彭北秋才得到消息,匆忙出来迎接。
正好白瑾外出去银行汇款,忙站在一旁迎接,经过的时候,戴老板不由多看了几眼。
戴老板和彭北秋、陈泊林等人握手,简单寒暄几句,就在会议室单独接见了朱愚。
彭北秋招呼米念行到办公室小坐。
“兄弟,你应当给我透个风,让我也有点准备。”彭北秋开玩笑地责备:“弄得我们措手不及,手忙脚乱的。”
米念行说:“这是老板的意思,就是不要给下面打招呼。”
彭北秋亲自给他冲了一杯龙井,双手递给他。
米念行接过,笑道:“我也好随便来看看彭兄。”
“欢迎之至。”彭北秋说:“我求之不得。”他说:“老板此行,所为何事?”
“还不是为了查内部卧底。”
“养肥了?”
米念行摇摇头:“先把结论放在前面:不是故意养肥再宰,而是‘能不能查、谁来查、查到什么程度’这三个变量,直到最近才全部对齐。”
“有线索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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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老板正在问朱愚:“情况如何?”
“上海区除了少数出任务的人员,全部进行了测谎。”
“谁最有嫌疑?”
朱愚一字一句地说:“彭北秋。”
戴老板眼神一凛:“为什么?”
“因为太完美。人都有缺陷,唯独他没有。”朱愚说:“他的回答,没有漏洞,他的测量脉搏、血压、心跳,在整个测谎过程中,没有丝毫起伏。”
朱愚留着男人的短发,声音沙哑:“人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会思考,会紧张,情绪难免会有变化。可是,他没有。”
戴老板沉默。
“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物。”朱愚说:“陈泊林、李队长等人,回答多多少少都有问题,脉搏、血压、心跳都有细微的变化。”
戴老板沉吟:“为什么会这样?”
“只有一种可能,他事先作了准备。”朱愚说:“换句话说,我所问的问题,他早就在心里想过很多遍了。”
***
彭北秋从柜子里拿了两条香烟,一条骆驼牌香烟,一条三炮台香烟,用包纸包好,递给米念行:
“兄弟,拿着慢慢抽。”
米念行假意推了一下,就收下了:“哥哥客气了。”
他说:“彭兄现在在总部,及至上层,炙手可热啊。我面子上也有光啊。”
“还不全靠你美言。”彭北秋叹息:“世事变迁,祸福难料,谁知道以后又是什么情况。”
***
“而且,他的微表情也没有变化。”朱愚说:“我给他说女人的时候,特别是提到具体名字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出愉悦、悲伤、愤怒、恐惧、惊讶和厌恶。”
“他没有表情?”
“是的,没有表情就是最可怕的表情。”朱愚说:“要么他的心理异常强大,要么他就是变态。”
“变态?”
“嗯,我们曾遇到一个变态的人,他杀人没有心理负担,因为他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朱愚说:“测谎仪对这种人,是测试不出来的。”
“如果某一天你行走在路上,有人横刀向你冲过来,你不要纳闷——是的,他与你无冤无仇,可是那一刻他想杀的就是你。不用纳闷,杀死你不需要理由。”
“这就是反社会人格。”
戴老板的表情变得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