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六、彼岸花之死
这是一个告别的时代,这个时代发生什么都不会令人惊讶。
一条鱼死了是鱼的问题。如果池塘里的鱼都死了……那也只能是鱼的问题。
池塘永远没有问题。
牺牲的彼岸花给郑萍留下的遗文:“我曾想过很多种结束生命的方式。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不可抗力——现在它真的来了。”
写的时候她几乎是面带微笑,她在《好了,今天就告别吧》遗文中写道:“我没有任何遗憾”,“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
***
郑萍对彭北秋轻轻地说:“你饿了吧?”
彭北秋点点头。
“我也还没有吃,我让厨师给我们准备了饭菜,你是在餐厅吃,还是我去端过来,在办公室吃?”
“就在办公室吃吧。”
郑萍起身,军裙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她没有停留,朝着门口走去,背影笔直。
彭北秋看得出了神。
一会儿,郑萍和厨师一起端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放在茶几上。
饭菜的香气瞬间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有彭北秋爱吃的红烧肉,色泽红亮,油润诱人,还有清炒时蔬,翠绿鲜嫩,搭配着香气扑鼻的蛋花汤。
郑萍细心地将碗筷摆放整齐,轻声说道:“区长,快趁热吃吧。”彭北秋坐到沙发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味道醇厚,让他疲惫的身心得到了一丝慰藉。
两人边吃边聊。
郑萍说:“区长,你是不是一直有话要问我?”
“当然。”彭北秋说:“不过,我不想让你不断回忆那些伤心事,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你想说的时候。”
“你想知道,牺牲的彼岸花的情况?”
“是的。”彭北秋说:“我从东北回来的时候,晚上经常做噩梦。常常半夜惊醒。”
“嗯,我也是如此。”郑萍深有同感:“我已经归队了,心态渐渐平复了。”
她吃的不多,彭北秋酒后也吃的不多,主要是喝汤,她清理茶几,将吃剩下的东西端出去,回来的时候,端进来两杯咖啡。
两人坐在沙发上,郑萍将《好了,今天就告别吧》遗文拿给彭北秋看,文中这样写道:如果只有一天,你会如何成为一特工?就像“即将死去”一样活着。
我们每天都在等待任务,我们每天都在等待死亡,我们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面对死亡,我要对自己说:你已经度过了精彩的一生。
最后,请让我体面地离开。
彭北秋看得热泪婆娑。
久久不能自己,等他看完,郑萍慢慢地开始谈彼岸花:
彼岸花是四个人,四个组,我们这一组由三人组成,彼岸花、白开水和我。我们共用一个代号412。
彼岸花、白开水是以表兄妹的身份掩护,而且两人确实是真的表兄妹,但喜欢白开水的人,却是我。
郑萍说:“我爱他,他却不爱我,他爱的是彼岸花。”
“彼岸花爱的是谁?”
“是老板,她是老板的情人。”
老板曾说,彼岸花开时,生死两隔。
老板送给的她那只怀表里,滴答、滴答,数着未尽的时间。怀表的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火种不灭,薪火相传。”
***
那是一个雨天,青灰色的雨帘压得很低,把石板路浇得发亮,檐角的水滴顺着黑瓦滚落,敲在油纸伞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彼岸花撑着伞走在巷尾,玄色旗袍的下摆沾了些泥点,却丝毫不影响步履的轻盈。雨幕模糊了街巷的轮廓,只有巷口挂着的“福兴张府”灯笼,在风雨中摇晃出一团昏黄的光。
那是汉奸张敬之的府宅。
我们的任务就是锄奸。
彼岸花收伞时动作极轻,伞骨与伞面碰撞的声响被雨声吞没。指尖摸向旗袍内侧的暗袋,冰凉的枪贴着腰腹,触感坚硬而沉稳。
张敬之投靠日寇后,疯狂鼓吹大东亚共荣。
出卖了三个地下交通站,二十余名特工喋血街头,今夜,便是清算的时候。
二楼的窗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推杯换盏的嬉笑声。
“等等,她就这样进去?”彭北秋有些不敢相信:“张敬之难道没有人保护?难道进去不搜身?”
“有,而且张府前后共布置了三道关卡。”
“她的枪支带不进去啊。”
“当然能带进去,因为她是张敬之的太太。”郑萍说:“她的名字叫林辛夷。”
彭北秋忽然想到了老板的爱好,忽然想到了影心。忽然有点同情毛主任。他问:“出卖了三个地下交通站?张敬之难道也是特务外的人?”
“张敬之不是特务处的人,他只是上海滩知名的大律师,所以,老板怀疑是林辛夷出卖了同志。”郑萍说。
“让林辛夷刺杀汉奸,然后你们清理林辛夷?”
“是的。”
***
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着,缝隙里漏出张敬之谄媚的话语:“皇军大人放心,那批物资的下落,我明日便……”
林辛夷走了进去。
她一进屋,就感受到了杀机。
***
“刺杀任务就她一个人?”
“是两个人,她和白开水。”郑萍说:“白开水是她表哥,经常去张敬之家,熟悉得很,他先一步已经进去陪酒了。”
“屋里有几个人?”
“五个人。”郑萍说:“白开水在窗口给我们发了信号,是五个人。张敬之、影佑,还有两个日本艺妓,加上白开水,一共五个人。”
听到影佑这个名字,彭北秋皱了一下眉。
他说:“林辛夷回自己的家,加上屋内的白开水,在张敬之、影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两个人执行刺杀任务应当很轻松。”
“是的,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
“关键是撤离。最好不用枪,用匕首之类的,近距离格杀,不弄出动静,事成之后,悄然而去。”
“是的,林辛夷受过极严格的训练,她可以用匕首在一瞬间,杀死张敬之、影佑。”郑萍说:“张敬之只是个律师文人。影佑是武官,但从未上过战场,林辛夷是女主人,完全有把握。”
“你负责接应撤离?”
“是的,我带了一个车,远远地停在巷子口。”
“计划很完美。是不是林辛夷一进屋,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