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七、春景杀机
开车的是老魏。
郑萍穿着黑色风衣,站在巷口的梧桐树下,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像极了那年秋末的离别。
惊蛰过后,雨就黏上了青瓦。雨丝像淬了冰的针,扎在沈砚的黑色冲锋衣上,洇开一片深暗的湿痕。
她贴着墙根,足尖点过湿滑的石阶,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跃上“福兴张府”斜对面一座房子的楼梯。
这是一处极隐蔽的位置。
她呼吸压得比雨声还轻,从那里的黑暗中,望向对面。
她看着影佑带着两名艺妓下车,张敬之在门口堆笑,迎接,进去,过了约半小时,林辛夷从远处走来,到屋前,收伞,有穿黑衣的人出来,帮她拿伞。
她进府宅。
时光显得那么漫长,她进屋之后,郑萍开始计数,当数到三十七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声,二楼的灯光忽然熄灭,然后就听到了几声短促的枪声。
异常的短促。
就仿佛几声轻轻的呼吸。
世界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二楼的灯光又重新亮起。
老魏的车后两旁,一左一右出现了两个黑衣人,两人无声无息地走到车窗前,然后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老魏被打成了马蜂窝。
出事了。
郑萍立刻从楼梯悄悄往楼上走。她听到楼下已经有人推门。忽然有扇门开了,一个男人把她一把拖了进去,门立刻关上。
男人做了个不出声的手势。
脚步声顺着楼梯上去了。男人带她到了窗前,从那里看出去,雨中,“福兴张府”里面几个黑衣人抬出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正是林辛夷和白开水。
他们将尸体放上了轿车。
张敬之、影佑两人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张敬之对几个黑衣人说:“把人带去乱坟山埋了。”
语气异常的平静,仿佛死的人并不是他的妻子。
***
彭北秋说:“就这一句话,你最后找到了尸体?”
“是的。”郑萍不由自主的颤抖:“彼岸花死后,身体都受到了凌辱。”
这些人不是人。
“两名日本艺妓就是杀手。”郑萍说:“从白开水和彼岸花死亡时间及伤口分析,彼岸花进屋之前,白开水就已经遇害了。”
彭北秋轻轻握住郑萍的手,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她太需要安慰了。他说:“你们最后是怎么逃离的?日本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那个男人打开门出去,门虚掩着,我听到他用日语对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中间又说了几句中国话,外面的人恭恭敬敬地叫他温课长。好像是他手下。他说,他已经搜查了,然后外面的人就去了别的房间。”
彭北秋的瞳孔几乎收缩:“你看清了这个人的样子吗?”
“嗯,他在手下面前没有蒙面。”郑萍说:“房间里有一支长枪,还有一副望远镜,他是从那里监视对面的。”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能认出他来吗?”
“是的,我能够认出他。”
“今天你是不是见到他了?”
郑萍微微低下头,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点了点头。
“所以,你才想和我倾诉?”
“嗯。”
“他认出你了吗?”
“应当认出来了。”郑萍认真地说:“所以,区长,这件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千万要保护他的身份,千万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明白。”彭北秋说:“他就是温政?”
“是的。”
彭北秋忽然想到了救王兴发的乌鸦,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
***
“我被人认出来了。”
回到烧坊,温政找到流星,对她说。
“是什么人认出了你?”
“特务处上海区的秘书,叫郑萍。”
温政把情况说了一下。流星分析说:“你冒死救了她,她应当不会对你不利的。”
“我担心的是彭北秋,我不希望他察觉我是中共潜伏人员。”温政背心冷汗直冒,他担心、忧虑:“他可是特务处在上海区的头头。”
流星也觉得棘手。
“我们是对手,更是敌人。”温政叹了一口气,说:“你死我活的那种。”
流星当然清楚后果。
温政说:“关键是,不能让影佑听到半点风声。不能让他有任何怀疑。”
“如果他听到了呢?”
“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
“一个等待万事俱备才能开始的特工,会在开始之前死去。”
影佑对温政说了这句话,他以这句话,作为谈话的开始。
他特意安排在宫廷浴池中召见温政,两人一同浸入热气腾腾的温泉池水之中。他们卸下所有身份的象征与外表的掩饰,赤裸相对,坦诚相见。
他认为,在一丝不挂的情况下,当一个人完全沉浸在温暖的水流之中,身体被热水轻轻包裹,所有衣物都被褪去,心灵也仿佛卸下了防备,便会不由自主地吐露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而他,正是在这样的时刻,静心倾听,捕捉那些毫无保留的真话。
他希望听到真话。他听得出别人撒谎。
两个男人,两个袁文生命中的男人,就这样赤条条地坦然相对了。有人说,如果一个女人在生活方面特别优秀,那一定是有一个特别优秀的前任。
不可否认,影佑是一个称职的外交官。
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他面带微笑,看着温政。
池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周围有几个人在巡视。花子和月子两名艺妓穿戴的整整齐齐,一个跪坐在影佑身后的蒲团上,一个跪坐在温政身后的蒲团上。
温政不能撒谎,只要影佑听出他在撒谎,一个女人的手,就会缠绕上他的脖子,如同勒死一只蝼蚁。
在童话的世界里,我们都是国王与公主,但现实里,我们只是寻找幸福的普通人。
而在特工的现实里,每天都是如何活下去。
影佑满意地泡在水里,他盯着温政,开始漫不经心地说:“温桑,北方此行,收获如何?”
“收获极大,我已经将满洲、朝鲜、日本之行的报告,呈上来了。”
“我已经看了,写的很好。”
“谢谢夸奖。”
“你见了冯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