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珩彻底康复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祁王府门前,一时间车水马龙,前来道贺的文武百官、勋贵宗亲络绎不绝。皇帝更是龙心大悦,赏赐如流水般抬入王府,并特意下旨,允萧夜珩好生休养,暂不必上朝理事。
王府内,一派喜气洋洋。下人们走路带风,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容。唯有陆晚吟,在最初的欣喜与放松过后,心中却渐渐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以及一份……即将履行约定的决心。
几日来,萧夜珩似乎格外忙碌。虽不必上朝,但前来拜访的朝臣、旧部,以及处理积压的王府事务,都占据了他大量时间。陆晚吟依旧每日为他请脉,确认他身体无恙,但两人独处的时间却大大减少。即便在一起,他也多是听着墨影的汇报,或批阅着公文,偶尔抬眼看她,目光深沉,带着她看不太分明的情愫,却不再提起那日关于“重新商议协议”的话。
这反而让陆晚吟下定了决心。她深知,有些话,越是拖延,便越难开口。那份虽已焚毁,却曾白纸黑字存在的“治病换和离”的约定,是她初入王府时,在这陌生时代为自己争取的唯一退路和自由保障,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必须面对的现实。
她回到自己的院落,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萧夜珩亲手为她移栽的那株红梅,思绪纷乱。曾几何时,拿到和离书、远走高飞是她唯一的期盼。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期盼变得不再那么清晰坚定。他毒发时苍白的脸、挡在她身前的身影、月下珍重的吻、宫宴上紧握她的手宣告主权……一幕幕划过心头,带来一阵闷痛。
自由。她用力闭了闭眼,在心中再次提醒自己。最初的愿望,是回家,是自由。不能被这短暂的温情迷惑。他是权倾朝野的王爷,而她,终究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一个渴望掌控自己命运的人。那份协议,是她为自己设定的底线。
深吸一口气,陆晚吟整理了一下衣裙,神色平静地向着萧夜珩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萧夜珩刚送走一位前来汇报军务的旧部。他正站在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恢复生机的庭院,阳光落在他挺拔的身姿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见到是她,他冷峻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了几分,朝她伸出手:“来得正好,陪本王走走?御赐的几株绿菊开了,一起去看看?”
他的手掌宽厚,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量感,不再是当初那般冰凉。陆晚吟的脚步顿在原地,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过去。她看着他伸出的手,又抬眸迎上他带着些许期待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微微吸了口气,压下喉间的干涩,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用尽可能平静无波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王爷,”她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您体内的‘碧落黄泉’之毒已彻底清除,太医院亦已复诊确认,凤体康复如初。”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依照我们当初的约定——待王爷康复之日,便赐和离书,放我自由。”
“如今,约定已成。”
她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却坚定地看向他:
“请王爷,履行诺言,赐臣妾……和离书。”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夜珩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凛冽!仿佛数九寒天的冰窟,瞬间将整个书房冻结!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柔和瞬间冻结,眸底刚刚漾起的暖意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一点点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与难以置信的冰寒。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一般,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和触怒的狂暴。
他缓缓收回手,负于身后,指节因用力而攥得发白。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用那种足以将人冻僵的眼神看着她,声音低沉得可怕,一字一顿:
“你、再、说、一、遍。”
陆晚吟能感受到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压迫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
她挺直了脊背,迎着他杀人般的目光,重复道,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绝:
“请王爷,履行承诺,赐和离书。”
“呵……”萧夜珩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与怒意。他迈步,一步步走向她,步伐沉稳,却带着猎豹逼近猎物般的危险。
他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让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黑色风暴。他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强烈的侵略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陆晚吟,”他念着她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本王是否……对你太过纵容了?”
“所以,让你觉得,当初那个可笑的约定,至今依然有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还是你觉得,本王如今身体康复,便不再需要你,所以你就可以功成身退,潇洒离开了?!你把我萧夜珩当什么?把你自己的心又当什么?!”
“臣妾不敢。”陆晚吟被他吼得耳膜嗡嗡作响,却依旧强撑着,“臣妾只是……依约而行。王爷金口玉言,想必不会出尔反尔。”
“依约而行?好一个依约而行!”萧夜珩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案上的笔架砚台随之跳动。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猩红地盯着她,“你以为,我们之间,是那一句空口无凭的约定能界定清楚的?!”
他逼近一步,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脸上:“本王问你,从你闯入本王生命,到如今站在这里,我们之间发生的种种,在你眼里,就只是一场交易?!一场治好了病,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的交易?!”
陆晚吟被他问得心头剧震,那些共同经历的生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她沉默苍白的脸,萧夜珩眼底的风暴更甚,一种夹杂着受伤和暴戾的情绪几乎要破体而出。他猛地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蹙起了眉头,感觉腕骨几乎要被他捏碎。
“想要和离?”他俯身,逼近她的脸,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陆晚吟,你听好了——”
“本王,不、准!”
“你想离开祁王府,离开本王……”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除、非、我、死!”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陆晚吟的耳边,也炸响在寂静的书房里。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翻涌着近乎偏执和疯狂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一时间,竟忘了呼吸,忘了挣扎。
而就在这时,书房外,响起了墨影略显急促的通报声:
“王爷,靖王殿下过府,说是……特意来恭贺王爷康复之喜。”
萧夜珩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在这一瞬间,骤然收紧。他眼底的疯狂与怒意,在听到“靖王”二字时,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凝结成一种更为可怕的、带着杀意的冰冷。
他缓缓松开她的手腕,那里已是一片骇人的红痕。
他退后一步,周身戾气未消,却已恢复了那副冷硬威严的亲王模样,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难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占有欲。
“看来,”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毫无笑意的冰冷弧度,“本王的‘好皇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他目光扫过她苍白而震惊的脸。
“和离之事,休要再提。”
“现在,随本王出去,见客。”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陆晚吟索要和离书的举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不仅激起了萧夜珩滔天的怒火,似乎,也引来了……更深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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