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捏起盘子里最后一个汁水丰盈的灌汤包,也顾不上烫,叼在嘴里,脚下生风地就冲进了书房。
“哗啦”一声,我把林九渊之前拿给我的那堆资料全翻了出来,眼珠子开始扫描。嘴里叼着包子,含糊不清地念叨:“招标文件……招标文件……哪儿呢……”
找到了!
我把包子三两口塞进嘴里,油手都顾不上擦,直接翻开了那份标题为《关于我市国际友好城市庆典花卉布景紧急采购项目的招标公告》的文件。
我先把嘴里的包子皮咽下去,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笔,开始像王丹教我那样,逐字逐句地分析,一边看一边在旁边的笔记本上记录:
采购内容:
一品红:高度需在40-45厘米之间,冠幅饱满,色泽鲜红均匀,无脱叶、病虫害。需求量:8000盆。
比利时杜鹃:冠幅不低于50厘米,植株健壮,花苞密集且处于初开状态(确保庆典期间盛放),粉色系为主。需求量:5000盆。
仙客来:冠幅30-35厘米,叶片浓绿无损伤,开花株,每株花朵数不少于15朵,颜色以红色、粉色、白色混合。需求量:盆。
大型绿植盆景(搭配用):高度1.5米以上的散尾葵或富贵椰子,植株健壮,形态优美,叶片无枯黄。需求量:200盆。
................
预算金额:人民币贰佰陆拾万元整 (¥2,600,000.00)。
付款方式:中标方需全额垫资! 所有花卉交付、布展完毕并经采购方验收合格后一次性支付全款。
投标人资格:必须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注册的独立企业法人,营业执照经营范围必须包含花卉、苗木种植、销售或园林绿化等相关内容。
招标截止及开标时间:6月19日下午15:00整(逾期送达或不符合规定的投标文件恕不接受)。
我看着那“贰佰陆拾万”的数字,心脏不争气地猛跳了几下。再看到“需全额垫资”和“独立企业法人”那几条,感觉压力如山倒。
我拿出昨天听课的笔记,对照着招标文件的要求,一条一条地核对,嘴里喃喃自语:“一品红40-45cm……杜鹃50cm冠幅……仙客来15朵花……散尾葵1.5米……法人资格……垫资……”
外面客厅里,那帮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还在讨论小姚的包子是猪肉馅儿的好吃还是蟹黄馅儿的更鲜!任五六甚至还点评了一句:“小姚啊,这醋下次可以试试山西杏花村老陈醋,更添风味。”
我:“……”
好像刚才那一百万的军令状不是我下的,而是我说明天要去菜市场买根葱一样!
这种被完全“放养”的感觉,让我先是涌起一股委屈和慌乱,下意识就想抓起笔记冲出去,找他们问个明白:“这该怎么办啊?这法人怎么弄啊?垫资那么多钱我去哪儿找啊?”
但屁股刚离开椅子,我又猛地顿住了。
我问谁?任五六?他刚才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林九渊?被拦下了;
王丹?没来。
能问的,只有我自己。
我重新坐回椅子,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又缓缓吐出。
找出一张全新的A4纸,我拿起笔,头也不抬地冲着书房门外喊了一嗓子,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老钱!进来一下!”
客厅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短暂的寂静后,门外传来老钱又快又轻的脚步声。
他推门进来,依旧是那副恭敬的样子:“小姐,您吩咐?”
我把手头正在写的东西写完最后几个字,然后将那张纸递给他。上面写着:
公司名称备选:梅霖园艺有限公司 \/ 梅森商贸有限公司
经营范围:花卉、苗木、绿植种植、销售;园林绿化工程施工;花卉租赁;礼品花卉销售。(能写多宽写多宽)
要求:用最短时间,把营业执照、公章、对公账户等相关事宜全部办齐。
老钱接过纸条,眼神飞快地扫过,当看到“最短时间”四个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试探着问:“小姐,这‘最短’……大概是个什么章程?”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章程就是,如果今晚,这些东西能摆在我这张桌子上,最好。如果不行,明天上班第一刻,我必须看到办理回执。有任何不懂的流程或者需要打通的环节,去问林少,他门儿清。告诉他,这是正事,很急。”
我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完全是在下达指令。
老钱眼中的为难瞬间变成了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明白了”的郑重。
他腰板微微一直:“是!小姐!我这就去办!”
他转身快步走出书房,对客厅里的林九渊说:“林少,麻烦您跟我走一趟,小姐有要紧事要办。”
外面传来林九渊有点懵的声音:“啊?好嘞!咱们先奔那……”
“路上跟您细说,车钥匙带了吗?”老钱的声音已经带着人往门口去了。
一阵窸窣声后,大门关上,家里瞬间安静了不少。
这时,任五六才慢悠悠地踱步进来,靠在书房的门框上,看着伏案疾书、正在把招标需求汇总成采购清单的我,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小姐,”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戏谑,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下来您是怎么打算的?真要去搏这一把?”
我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先把招标要求的品种、数量、规格汇总出来,马上就去花卉市场,趁消息还没完全传开,用定金把符合标准的货锁死!然后,今晚开始做标书!”
任五六沉默了一下,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一点:“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这笔买卖要是赔了呢?您这可是押上了全部的身家啊。五万八,对您来说,不是小数目。”
我手中的笔顿住了。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迎着他的目光,忽然笑了,是一种带着点破釜沉舟意味的、释然的笑。
“任五六,”我说,声音很平静,“这次的生意,确实有赌的成分在里面。赌信息差,赌我的判断,赌我能中标。但是——”
我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如果连这五万八的赌局我都不敢下场,以后等着我的,就绝对不是五万八的输赢了。那时候赔掉的,可能就是我根本输不起的东西。所以,这一把,我必须赌,而且,必须要赢!”
任五六看着我,脸上的戏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欣慰和感慨的神情。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我知道,他认可了。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埋首于那堆数据和条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