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寺穹顶垂落三十六道琉璃光瀑,如来佛祖端坐在千叶金莲之上,眉心间白毫放出尺许金光,将丹墀下的唐僧照得通体透亮。猪悟能垂着大耳跪在师父身侧,肚皮几乎贴到冰凉的青玉砖,余光却不住往殿角的八宝琉璃灯上瞟——那灯影里浮动的,是天河水军大营的方位。
“弟子管教无方,让二弟子的荒唐事污了灵山清净……”唐僧的声音带着颤音,双手将黄绢检讨书举过头顶,袖口滑落露出三道戒疤,“悟能私产原是天蓬旧业,收留民女亦为织护纱谋生,实无伤风败俗之举……”
佛祖指尖轻叩玉如意,钟声般的嗓音漫过殿宇:“天蓬元帅昔年治水有功,置办私产无可厚非。”金眸扫过猪悟能时略作停顿,“只是这天下事,若以善名行私,终是镜花水月。”
猪悟能忙把额头磕在砖上,心里却暗骂:老秃头明知我攒下净坛山庄是防着哪天被贬,偏要装糊涂。面上却哭丧道:“佛祖明鉴,弟子收留她们时,只想着天河寒苦,女子家没个营生……”话到此处突然哽咽,想起儿子成能满月那日,正是这些女子在庄里挂满红纱——如今红纱犹在,成能却惨死在水军大营的消息,今早刚由庄里暗线传来。
“此事便罢了。”佛祖挥袖间,琉璃灯影突然化作天河浪涛,“你师徒需谨记,三界平衡如水面浮萍,稍有折腾便要翻覆。”
待唐僧连声称是要退下时,猪悟能忽然扯住沙僧的衣角。这卷帘大将正低头数着砖缝,络腮胡上还沾着方才赶路时的星尘——自打碎了琉璃盏,他便总这般木讷。
“沙师弟。”猪悟能凑到沙僧耳边,肥手悄悄按住对方腰间的降妖宝杖,“方才佛祖说‘莫要再闹’,可没说不能去查看水军防务啊?”见沙僧抬头,又压低声音:“当年我管天河时,那王勃不过是个凡间书生,如今竟敢在晚报上编排我……”
沙僧皱眉望向殿外,暮色已染红西方天际:“师父让咱们回东土……”
“错了错了!”猪悟能突然提高声音,惊得殿角金铃轻响,“佛祖说的‘到此为止’,是让那班纠察灵官别再盯着净坛山庄。可水军大营如今用的护纱,还是咱们庄里织的——”他忽然抓住沙僧的手腕,掌心的老茧蹭过对方袖口,“万一他们苛扣护纱钱,岂不是坏了咱们取经人的名声?师兄带你去讨个公道,也让师父看看,咱们不是只会闯祸的。”
沙僧的目光在猪悟能脸上打转,见他眼睛里泛着水光,倒像是真被冤枉的委屈模样。想起西行路上这胖子虽贪吃,却也多次在流沙河替自己说话,喉头便松了松:“可……若被师父知道……”
“咱们快去快回!”猪悟能见沙僧动摇,立刻拽着他往偏殿走,八宝琉璃灯的光影恰好遮住二人身影,“就说去查看天河汛情,当年我教你的控水诀,还想不想再练练?”
行至殿后月洞门时,猪悟能忽然回头望了眼雷音寺主殿。佛祖的金影在重重宝相花中若隐若现,玉如意的流苏还在轻轻晃动——方才叩谢时,他分明看见佛祖指尖掠过一朵金莲,花瓣上竟映出天河水军大营的刑架。成能的血,怕是早就渗进了那刑架的木纹里。
“师弟快走。”他猛地推了沙僧一把,肥硕的身躯在暮色中竟显出几分利落,“待拿到八部天龙的调令,便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咱们。”袖口暗袋里,半块刻着天蓬印的玉牌硌得他发疼——那是当年私扣的水军令牌,此刻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琉璃灯的光映在二人背影上,将猪悟能的影子拉得老长,恍若当年在天河点兵时的威严模样。只是那影子的指尖,正无声地摩挲着藏在腰带里的短刃——那是成能临死前紧握的兵器,刃口还留着他的血痕。
雷音寺飞檐下的青铜铃铛被暮色染成暗金色,八部天龙广力菩萨垂眸望着掌心未熄的纸灰。密报上的朱砂字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天河水军主将王勃今夜子时突袭云栈别业,着令猪悟能速离。”他指尖轻碾,袖中腾起淡金色真火,将最后半片边角焦卷的宣纸吞入焰心,火星溅在青砖上,像散落的碎金。
“老三你瞧,这雷音寺的素斋简直淡出鸟来!”寺门方向传来猪悟能的大嗓门,九齿钉耙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钝响,“等老子从南天河回来,定要搬两坛桂花酿来,让那班秃驴尝尝人间滋味……”话音未落,他肥大的身躯已撞开朱漆寺门,腰间酒葫芦晃出细碎的酒液,在夕阳里划出银线。他??能让那欺人太甚的王勃再为所欲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