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庆历七年夏,江淮大地裂土三尺,禾苗卷成焦黑色的纸页。
时任京东转运使的包拯骑马穿行阡陌,青衫下摆沾满旱泥,腰间悬着的不是玉带,而是串百姓跪求的祈雨符。
行至白龙潭时,潭水已缩成碗口大的泥沼,数十个老妪正对着龟裂的潭底磕头,鬓角白发混着尘土,在烈日下像极了未烧尽的纸钱。
“大人,这是今日第三起投井案。”衙役小李子递上沾着草叶的文书,声音里带着哭腔,“陈家村的王老汉抱着孙子跳了老井,井里连泥都晒成了块……”
包拯猛地攥紧缰绳,他抬眼望向潭中央的断碑,“白龙王庙”四个大字已被风化得只剩斑驳痕迹,却仍能辨出“有求必应”的残句。
翻身下马时,膝盖磕在滚烫的石板上,他却浑然不觉,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黄纸——那是他昨夜用自己的血混着墨汁写成的祈雨文。
“白龙尊神在上!”他的声音惊起几只栖息在枯枝上的乌鸦,“拯忝任转运使,却教百姓遭此大劫,实乃罪该万死!今以身为祭,愿代万民受过,若三日内无雨,拯当自刎谢罪,以血灌田!”
话音未落,潭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青鳞翻卷处,一个身着靛蓝长袍的男子破水而出,龙须上挂着几缕死鱼的残鳞,眉间凝着怒意:“人间官儿惯会拿性命要挟?三百年前荆州刺史也演过这出,结果如何?他倒是死了,可百姓照样饿殍遍野!”
包拯抬头,见那男子眼尾泛着青鳞,方知是正主。他不卑不亢地叩首:“拯非要挟,乃恳请。若龙王肯施雨泽,拯必亲率百姓重修庙宇,四时祭拜。”
“重修庙宇?”龙王忽然冷笑,龙尾扫过断碑,“你们人间官吏总爱做表面文章!二十年前扬州知府也说要重修庙观,结果拨来的银两相半进了自己腰包,半块新砖都没见着!”
包拯怔住,忽想起自己在端州任上,确实查过此类贪墨案。他解下腰间玉带,放在龙王面前:“此带乃仁宗亲赐,可证拯之心。若雨至后有分毫懈怠,龙王尽可取拯性命。”
龙王盯着玉带中央的太极纹,忽然甩尾激起丈高水花。水珠落在包拯滚烫的额头上,化作丝丝凉意:“罢了,明日申时三刻必有大雨。但你需记住——”他忽然凑近,龙息里带着潭水的腥气,“雨后来谢时,莫带任何祭品,只你一人,备三炷素香足矣。”
言罢,他化作青鳞沉入潭底,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枯黄的水草竟在瞬间泛起绿意。包拯望着重新盈满的白龙潭,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是百姓们跪在地上,对着他的背影磕头。
三日后,暴雨如注。包拯站在县衙门口,看着浑浊的雨水冲走路上的浮土,却顾不上换湿透的官服。忽有驿站快马驰来,马蹄溅起的水花打在他腿上:“大人!急旨,调您任陕西转运使,即刻启程!”
“可是江淮的灾情……”包拯攥紧驿站文书,指腹碾过“火急”二字上的朱砂印。小李子在旁小声道:“大人,陕西那边旱情更重,皇上这是要用您的祈雨之能啊。”
他长叹一声,转身走向白龙潭。可等他赶到时,驿站差役已在催促,随行的车马已备好。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随身携带的端砚放在潭边,砚底刻着“包拯谢罪”四字,又匆匆写了张字条压在石下:“拯奉命西去,大恩未报,容后再谢。”
青鳞龙王在潭底等了整整三日。第三日深夜,他化作书生坐在潭边,望着石缝里被雨水泡烂的字条,指尖捏碎了砚角。“好个‘容后再谢’!”他眼中泛起青光,“吾屈尊与凡人约定,竟被如此轻慢!”
这口气,龙王整整憋了五年。直到包拯升任枢密副使,在金銮殿上弹劾枢密使夏竦结党营私时,龙王终于在凌霄殿外等到了机会。他拦住刚从通明殿出来的增福财神使者,将当年的断砚碎片递上:“劳烦通禀,人间有官藐视天规,该当何罪?”
而此时的包拯,正对着满朝文武痛陈时弊。他没注意到,夏竦袖口滑落的符纸正飘向殿角的铜炉,那是城隍庙土地刚送来的“催魂符”——三日前,三十三位遭弹劾的官员齐聚城隍庙,在北斗星君像前焚化了他的生辰八字。
六月初六,包拯在枢密院批完最后一份公文,忽觉一阵眩晕。抬眼时,竟见牛头马面站在廊下,手中锁链泛着鬼火:“包大人,该回地府述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