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兽首香炉中,沉水香正腾起细烟,在凌霄殿明黄帷幔间蜿蜒成缕。吴刚被天兵按在丹墀前,额角血迹渗入汉白玉砖缝,却仍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御座上的玉帝。
“此獠当殿持械,口出狂言,宣称嫦娥乃天河水兵前天蓬元帅猪悟能旧部所害。”托塔天王李靖抱拳奏报,腰间宝塔微光流转,“已着人查过,确有天河水兵猪小能,半年前因参与水师械斗内讧被罚广寒宫服刑,因猪悟能被贬之事,对嫦娥一直怀恨在心……”
“猪小能与猪悟能是什么关系?”玉帝指尖轻叩御案,问道。
“回陛下,二者系义子与义父关系。”李靖垂首答道。
殿内骤静。太白金星抚须上前,仙衣广袖扫过烛火,投下一片阴影。
“陛下,猪小能既已伏诛,此案便可结了。当务之急是处置吴刚——他私藏凶器、擅闯天门,按律当剥去仙籍,打入天牢。”
“慢着。”玉帝忽然抬手,目光落在吴刚背后的鞭痕上,“广寒宫距此十万八千里,你徒步闯南天门,可是连坐骑都没顾上?”
吴刚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如破钟:“嫦娥仙子尸身尚冷,玉兔……玉兔也随主而去,现在仇还未报,小人……小人哪敢独活?”
玉帝闻言,眼底掠过一丝痛楚。五百年前,他亲赐嫦娥广寒宫,命其司掌太阴星象,实则是让她以身为眼,观测三界阴阳善恶平衡。如今嫦娥一死,广寒宫若无人镇守,天庭将再难窥破三界异动。
“李爱卿,”玉帝转向李靖,“广寒宫现有人手几何?”
李靖皱眉沉思:“除吴刚外,原有二十名洒扫仙娥,皆为嫦娥近身侍奉。据天河水师来报,案发时她们皆被迷香熏晕,唯有玉兔撞杵殉主……”他顿了顿,“另有服刑水兵近二百人,乃猪小能同批调入,一部分已被王勃以猪小能同党,另一部分百五十人现由天河水师看押。”
“百五十人?”太白金星惊道,“陛下,此等凶徒聚集之地,岂可留活口?当悉数处决,以绝后患!”
“处决?”玉帝忽然冷笑,“太白金星,你可知广寒宫桂树为何要分三排十二列栽种?”
老神仙一愣,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自然知道,那三排对应三才,十二列对应十二周天,每一株桂树都是阴阳平衡的观测点,缺一不可。若没了人手照料,不出百年,桂树将无一存活。
“陛下是说……”李靖忽然福至心灵,“留用吴刚,让他带水兵继续种树?”
玉帝却不答话,只盯着丹墀上的吴刚:“你在广寒宫千年,可曾听过‘太阴镜’三字?”
吴刚浑身剧震。太阴镜是嫦娥秘宝,藏在桂树根系深处,他曾见过一次——镜面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密密麻麻的星图,嫦娥说那是“三界实况”。
“小人愚钝,只知仙子每日卯时必去桂树下,一待便是三个时辰。”吴刚如实道。
玉帝闭目叹息,转向太白金星:“李爱卿,你总说要严惩,但你可知,若广寒宫荒废,不出三年,人间必生大疫?不出五年,妖界封印必松动?”他猛地睁眼,“嫦娥已死,玉兔已殉,你还要朕把最后一个知情人也杀了?”
太白金星扑通跪地:“老臣失察!但吴刚终究是伐桂之人,若他……”
“若他真有二心,为何不趁机毁了桂树?”玉帝打断道,“猪小能刺杀嫦娥,闯南天门时,他怀里始终揣着嫦娥的帕子——这样的人,朕信得过。”
李靖见状,立刻接话:“陛下明鉴!末将愿担保吴刚,且那百余名水兵中,未必全是猪小能同党。若让吴刚带他们重建广寒宫,一来可保桂树太阴镜不失,二来……亦可作饵,引幕后黑手现身。”
玉帝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挥袖,一道金光落在吴刚身上,他背后的鞭痕瞬间愈合:“从今日起,你为广寒宫镇守使,赐玉牌、掌兵符,那百余名水兵皆归你调遣。若有人敢违抗命令——”他顿了顿,“先斩后奏。”
吴刚怔怔抬头,看见玉帝眼中竟有一丝哀求之意。他忽然明白,原来在这九重天上,最孤独的不是伐桂千年的自己,而是这个要护三界周全的帝王。
“小人领命。”吴刚重重叩首,额头在地上磕出闷响,“但求陛下准小人一个请求——”
“说。”
“请……请将嫦娥仙子和玉兔葬在桂树下。小人每日伐桂时,能……能离她们近些。”
玉帝喉头微动,转身望向殿外深邃的夜空,那里,广寒宫方向正有一缕微光忽明忽暗,宛如濒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
“准了。”他轻声道,“另赐黄金百两、琼浆千坛,作丧葬之用。待此事了结,朕会亲自去广寒宫,上香。”
太白金星与李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玉帝已有五百年未踏足月宫,如今却肯为一个仙子破例,可见广寒宫之乱,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凶险。
“退朝吧。”玉帝挥挥手,声音突然苍老十岁,“李爱卿留步,朕还有话要问你……关于天河水师调派水兵的文书,你亲自去查,务必要查清楚……”
殿外,吴刚被解开绑绳,接过李靖递来的兵符。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玉牌,上面“广寒镇守”四字刻得极深,边缘却打磨得圆润,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小心些。”李靖忽然低声道,“猪小能虽死,但他背后的人还在。广寒宫每一寸土地,都可能藏着杀机。”
吴刚握紧玉牌,答道:“多谢天王提醒。若有一日小人暴毙,请劳烦告知陛下,广寒宫的桂树……不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