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坛使者府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敞开时,猪悟能正对着西天取经纪念馆的功德碑唉声叹气。
碑上“天蓬元帅”四个鎏金大字被岁月磨得发亮,倒比旁边“净坛使者”的新刻更显风骨。他肥厚的手指在碑石上摩挲,忽闻院外传来熟悉的爽朗笑声,抬头便见摩昂提着描金食盒立在月洞门口,靛蓝色的天河分院官袍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水纹般的光泽。
“悟能兄,尝尝广寒宫新产的桂花糕?”
摩昂大步流星跨进门槛,食盒刚揭开一角,甜腻的香气便裹着桂花香扑了满脸。猪悟能的鼻子几不可察地抽动两下,方才还拧成疙瘩的眉头竟舒展了些,肚腹里的馋虫像是得了令,瞬间把天理院败诉的郁气冲得七零八落。
“摩昂院长倒是稀客。”他咂咂嘴,肥厚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终究没忍住伸手去接那雕花瓷盘。桂花糕上的糖霜沾了指腹,甜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倒让他想起当年在天河岸边,嫦娥仙子亲手做的桂花酿,那时他还是威风凛凛的天蓬元帅,麾下八万水兵听候调遣。
“这不是听闻兄台近日心绪不宁,特来叨扰。”摩昂目光扫过院角那尊“高老庄娶亲”的琉璃塑像,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说起来,我这天河分院的虚职,还多亏悟能兄当年引荐。”
猪悟能喉头动了动,把半块桂花糕囫囵咽下。自摩昂带兵闯广寒宫那回,嫦娥便再没踏足天河分院半步,他这个挂名的客座教授自然也懒得去了。可此刻听摩昂提起旧事,倒生出几分故人相见的暖意,抬手往纪念馆方向摆了摆:“走,带你瞧瞧我的宝贝。”
纪念馆的穹顶镶着三百六十五颗夜明珠,照得馆内如同白昼。刚踏入正殿,猪悟能的腰杆便挺直了三分,指着迎面那组“四圣试禅心”的玉雕,声音里满是得意:“瞧见没?当年我可是火眼金睛,早识破那黎山老母的障眼法!”摩昂凑近细看,只见玉雕里的猪悟能正对着锦襕袈裟拱手作揖,眉眼间的憨态里藏着几分机敏,不由连声赞叹:“净坛使者真是慧眼如炬,这等定力,三界罕有。”
转过回廊,便是“流沙河收沙僧”的青铜群像。猪悟能伸手拍了拍那尊手持九齿钉耙的塑像,指尖在耙齿的纹路里游走:“这钉耙当年可是太上老君亲铸,打遍天庭无敌手。”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摩昂正盯着“盘丝洞降妖”的壁画出神,顿时来了精神,唾沫星子飞溅:“那七个蜘蛛精,若非我出手,猴哥不定要被蛛丝缠到几时!”
摩昂适时地“咦”了一声,指着壁画角落里蜷缩的小妖:“这妖精瞧着面生,莫不是使者新收的手下?”
猪悟能哈哈大笑,拍着肚皮道:“哪里!是我当年故意留的活口,给后来的取经人做个念想。”
两人边看边聊,走到“真假美猴王”的展区时,猪悟能忽然叹了口气,望着那两尊难辨真伪的石猴,声音低沉了许多。
“说起来,天理院那桩案子,若有当年一半的火眼金睛,也不至于……”
“兄台何出此言?”摩昂猛地转身,夜明珠的光在他眼底跳跃,“当年智取芭蕉扇,是谁钻到铁扇公主肚里巧施妙计?三调紫金铃,是谁化作小妖骗取妖怪信任?这些功绩,哪个不比那劳什子官司分量重?”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依我看,净坛使者在这纪念馆里收香火钱,简直是屈才!”
猪悟能的耳朵唰地竖了起来,肥厚的嘴唇翕动着:“摩昂院长这话……”
“实不相瞒,”摩昂从袖中摸出个锦袋,倒出几粒圆润的珍珠,“天河水师近日群龙无首,底下弟兄们都念叨着当年天蓬元帅的威风。若是兄台有意,这帅印的位置,迟早还得是您的。”
猪悟能的心跳骤然加速,九齿钉耙的虚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想起当年统领水军时,天河两岸的水兵齐声喊“元帅”的盛况,喉结上下滚动:“可我听说,你也有意那位置?”
“兄台说笑了!”摩昂朗声大笑,将珍珠放回袋中,“我这点微末道行,在您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您若愿回去,我摩昂第一个率部归顺;您若无意,我才敢斗胆试试。”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猪悟能,“只是夜长梦多,万一被那不识货的占了先机……”
这话正戳中猪悟能的痒处。他往展厅深处走去,那里立着“功成正果”的群雕,唐僧端坐莲台,孙悟空身披佛衣,沙僧手持宝杖,唯独他自己捧着净坛,笑得一脸憨厚。可谁还记得,当年在通天河大战灵感大王时,是谁挺着大肚子挡住致命一击?
“那依你之见……”猪悟能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摩昂快步跟上,压低声音:“纪念馆里的香火钱,够养一支队伍了。当年跟着您的老弟兄,不少还在天河沿岸打鱼,只要您登高一呼……”他顿了顿,望着猪悟能发亮的眼睛,“不如效仿斗战胜佛,先给自己起个响当当的名号——齐天大帅,如何?”
“齐天大帅!”猪悟能猛地一拍大腿,震得展柜里的琉璃盏嗡嗡作响。这名号像道金光劈开心头迷雾,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披铠甲,站在天河水师的船头,八万水兵齐声高喊“大帅”。九齿钉耙在掌中嗡鸣,当年的豪情顺着血脉直冲头顶。
“妙!妙!”他转身抓住摩昂的手腕,肥厚的手掌竟有些发抖,“就依你说的!明日我就召集弟兄们,在纪念馆后院操练起来!”
摩昂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如此,我这就回天河分院,给老弟兄们透个信。等大帅的队伍练起来,我亲自带人送来粮草兵器!”
暮色漫进纪念馆时,猪悟能仍站在“齐天大圣”的雕像前。月光透过穹顶的夜明珠,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耳朵,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撞在展柜的玻璃上,震得那些记录着九九八十一难的雕塑都仿佛动了起来。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猪悟能转身往后院走去。那里堆着准备修缮展馆的木料,正好可以用来搭个演武台。他仿佛已经看到,晨光中,老弟兄们扛着兵器列队而来,而他自己,正站在台中央,高声喊出那个崭新的名号——
“齐天大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