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的晨雾还未散尽时,沙悟净已拄着降妖宝杖立在河畔第三年。
浑浊的河水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落在他那串骷髅项链上,折射出细碎的冷光。自从三年前在通天河底拼死救下被天兵重伤的猪悟能,这位昔日卷帘大将便彻底断了重返天庭的念想——与其回去做个谨小慎微的金身罗汉,不如守着这片流沙,看义侄猪全能如何搅动风云。
“师叔,新一批极乐膏该出窖了。”
十七岁的猪全能踩着云靴走来,腰间玉带镶着七颗夜明珠,那是上个月西梁女国送来的谢礼。他生得比猪悟能挺拔,眉眼间少了些憨态,多了几分精明,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总像在掂量斤两。此刻他手里捏着账本,羊皮纸边缘已被磨得发亮。
沙悟净点点头,宝杖在沙滩上轻轻一顿。刹那间,三十丈外的洞窟传来沉闷的轰鸣声,二十个精怪抬着鎏金托盘鱼贯而出,每块极乐膏都嵌着半颗罂粟籽,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油光。
“记得掺些甘草,”沙悟净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上次有个客商吃坏了肚子,差点闹到黑风山去。”
猪全能笑着应承,转身时却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等沙悟净转身巡视罂粟田,他立刻凑到掌事精怪耳边。
“甘草减半,多加两成罂粟浆。那些凡夫俗子就爱这口,越馋越肯花钱。”
流沙河两岸早已没了当年的荒芜。三万亩罂粟花开得正盛,红的像火,紫的像霞,风一吹便涌起千层浪。花丛间每隔十丈就立着块石碑,刻着“净坛府禁地”五个大字,落款是猪悟能的亲笔。
去年有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妖想偷罂粟,被猪全能调来的五百刀斧手剁成了肉酱,如今连最凶悍的牛魔王都绕道走。
“父帅的伤怎么样了?”猪全能望着北岸的云栈洞方向,那里终日被粉色云雾笼罩,隐约能听见丝竹之声。
“昨儿捎信来说,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沙悟净望着河面,“只是他性子急,非要在福陵山另起炉灶,怕是……”
“怕什么?”猪全能挑眉,“义父有他的神通,我有我的门路。流沙河管着西去的商道,福陵山扼住东土的咽喉,一西一东,正好把这凡间的财源都攥在手里。”他从袖中摸出张舆图,手指点在两处红点上,“你看,上个月我让人打通了黑水河的暗道,极乐茶能直接运到燕京城,那些达官贵人趋之若鹜,一箱茶叶能换十车黄金。”
沙悟净看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商路,忽然想起当年在天庭卷帘时,玉帝案头的舆图也不过如此。他叹了口气,宝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天庭那边……真的不管?”
“管?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呢。”猪全能嗤笑一声,“前些日子太白金星偷偷托人来买极乐糕,说是给王母娘娘解闷。您说,他们敢管吗?”
正说着,南岸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二十个轿夫抬着八抬大轿直奔而来,轿帘上绣着“镇元子府”四个金字。
猪全能眼睛一亮,亲自迎了上去。轿里下来个仙童,递过个锦盒。
“家师说,上次的极乐茶甚好,特备了三千年的人参果,换一百箱新茶。”
猪全能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接过锦盒时故意捏了捏仙童的手:“回去告诉镇元子大仙,就说我多送二十箱,再附赠十盒极乐膏,让他老人家尝尝鲜。”
等仙童走远,沙悟净忍不住道:“人参果乃是天地灵根,换这些俗物……”
“俗物?”猪全能掂着锦盒,“这东西能让那些神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什么灵根都管用。”他忽然压低声音,“师叔,我已召集了十万部众,下个月就去攻打积雷山。只要拿下牛魔王的地盘,咱们的罂粟就能种到西牛贺洲去。”
沙悟净猛地攥紧宝杖,说道:“你疯了?牛魔王与你义父曾是旧识……”
“旧识值多少黄金?”猪全能打断他,眼神冷得像冰,“义父总念叨着天蓬元帅的位置,可没有兵没有钱,凭什么回去争?等咱们有了百万雄师,有了能买下半个天庭的财富,别说天蓬元帅,就是玉帝的位置……”
话未说完,北岸忽然腾起冲天霞光。猪全能抬头望去,只见福陵山方向祥云密布,隐约有万仙朝拜之象。“是义父!”他又惊又喜,“他老人家这是……”
沙悟净脸色凝重,宝杖上的骷髅头突然发出凄厉惨叫:“不对劲,那不是祥瑞,是……是凡人为他立的生祠!”
话音未落,就见无数凡人捧着香炉从四面八方涌向福陵山,他们衣衫褴褛,眼神却狂热无比,嘴里不停念着:“净坛使者保佑,赐我极乐膏……”更有甚者,直接跪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只为求一块极乐膏碎屑。
“你看,”猪全能得意地笑起来,“义父现在比神仙还快活。那些凡人为了极乐膏,什么都肯做。再过些时日,别说十万部众,就是百万、千万,也唾手可得!”
沙悟净望着那片粉色云雾,忽然想起当年在流沙河为妖时,观音菩萨曾说他“久积沉怨,难归正道”。如今看来,真正难归正道的,或许从来都不是他。
此时的福陵山云栈洞内,猪悟能正斜倚在百宝床上,看着底下跪满了求见的凡人。他身上盖着用凤凰羽毛织成的锦被,身边围着十几个绝色女子,正轮流喂他吃极乐膏。一个头戴乌纱帽的官员捧着金元宝上前,哭得涕泪横流:“使者大人,求您发发慈悲,再赐小官一盒极乐膏吧!下官愿将女儿送入洞中来……”
猪悟能打了个哈欠,随手扔出块极乐膏,说道:“拿去,告诉你那些同僚,想要极乐膏,就把府库里的银子都运来。本使者现在有的是钱,缺的是乐子。”
官员千恩万谢地退下,猪悟能转头对身后的黑熊精道:“去,把那官员的女儿带来,本使者瞧瞧成色。对了,再让人去流沙河告诉全能,让他多送些极乐茶来,上次玉帝身边的卷帘大将偷偷传话,说天庭里好多神仙都惦记着呢。”
黑熊精领命而去,洞内很快响起女子的娇笑声。猪悟能摸着自己渐渐愈合的伤口,想起当年在天庭做天蓬元帅时,虽有八万天河水军,却连喝杯酒都要看玉帝脸色。哪像现在,凡人为他疯狂,神仙对他忌惮,连义子都如此能干。
“天蓬元帅?”他冷笑一声,将一块极乐膏丢进嘴里,“等老子攒够了势力,直接把玉帝拉下马,自己做三界之主!”
洞外的香火越来越旺,袅袅青烟化作无数只小手,捧着金银财宝涌入洞内。那些求神拜佛的凡人脸上泛着诡异的潮红,眼神空洞而痴迷,仿佛早已忘了何为疼痛,何为尊严。
流沙河的罂粟花还在盛放,福陵山的香火也越发鼎盛。这对父子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像两颗毒瘤扎根在凡间。他们都记得天蓬元帅的目标,却在滚滚财源与前呼后拥中,渐渐忘了当年为何要踏上取经路,忘了灵山脚下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夜色降临时,猪全能站在罂粟花海中,望着满天星斗。他腰间的玉佩突然发烫,那是猪悟能给他的信物,据说能感应到天庭的动向。此刻玉佩传来的暖意,像极了那些凡人朝拜时的狂热。
“快了,”他对着星空喃喃自语,“用不了多久,整个三界都会求着我们赐下极乐……”
远处的河面上,沙悟净独自坐着,降妖宝杖斜插在沙滩里。他望着福陵山的方向,忽然想起玄奘法师曾说过:“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可如今这对父子的心,早已被欲望染成了罂粟花的颜色,再也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