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城的夜晚刚刚到来,如同月亮般皎洁的琉璃空岛漂浮于天空,洒下清冷光辉。
与映月湖对岸的灯火通明相比,松石街这一侧显得格外寂静,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隔绝了尘世喧嚣。
秦念的房间仍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模样,却又微妙地不同。
书籍、稿纸、笔墨依旧随处可见,那些造型奇特的武器与神秘小物件散落在各个角落。书柜一隅,朱砂、符纸与毛笔整齐排列,那柄标志性的红伞也安然置于武器架上。
一切如故,只是多了几分刻意整理过的痕迹。仿佛有人试图通过规整这些遗物,来维系那个离去之人最后的温度。
齐岁在书案前坐下,将那柄漆黑长刀横置于案上,打开檀木匣,取出一盘深紫色造型奇特的香。
他点燃盘香,置于青瓷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初时带着微甜的花香,不一会,就弥漫整个房间。
在上一个S级世界中,齐岁遇见了一只来自三千世界之外名为塞勒涅的神话生物。塞勒涅在他的记忆深处,窥见了一扇朦胧的门扉,一扇通往未知维度的通道。
很奇特的描述,是齐岁以往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但凭借秦念留下的诸多线索,追寻这扇门并非不可能。
于是,在那个S级世界结束后,他特意寻人定制了这盘“幻梦香”,在又经历了一个世界之后,如今将其拿到了手中。
这种香以梦魇兽的骨髓混合幻界花蜜炼制,能唤醒记忆深层的涟漪,令闻者沉入无法自主醒来的梦境。
这本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诡物,现在却成了齐岁主动沉入记忆世界,去接触那扇看不见摸不着的门的钥匙。
准备就绪后,齐岁右手紧握长刀,和衣躺入绘好的阵法中央,闭上双眼。
香气逐渐变得浓郁起来,逐渐变为了令人不愉快的甜腻气味,糜烂得如同尸骨上开出的血色花朵。
在意识模糊的边界,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清晰。齐岁卸下所有心防,任由自己沉入这场美梦编织的幻境。
他再次睁开眼睛,房间又一次陷入昏沉。
夕阳西沉,暮色渐浓,他不知何时躺在了那张属于秦念的床榻上,手中的长刀也已不见踪影。
还未及细想,屏风后摇曳的灯火就吸引了他的目光。外间传来沙沙声响,是纸张翻动、笔尖划过的动静。
难道是他?
昏沉的头脑骤然清明,齐岁猛地坐起身,掀开覆在身上的被褥。一不小心,“哐当”一声,慌忙的人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搞什么动静?”久违的抱怨声从屏风外传来,“龙君大人如今连睡个觉都不得安生?”
这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让齐岁心口发紧。那语调中的活力,那漫不经心的调侃,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是了,只有在梦里,才能再见到这样的秦念,会呼吸、会说话、会调侃他的秦念。
齐岁撑着站起身,绕过那面绘着水墨山水的屏风。烛光摇曳,他看见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秦念穿着一袭暗红道袍,衣摆随意散在榻上,左耳的铜钱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墨香在空气中弥漫,他正俯首案前,执笔誊抄典籍。
见齐岁出来,秦念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眸揶揄地瞥了他一眼,口中数落道:“说是来帮我整理典籍,结果倒在我的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看看,这么多卷宗都是我一人抄完的。”
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剩下的交给你了,我可要歇会儿。”
齐岁没有接话,快步走到案前,盘腿在秦念对面坐下。他的目光如刀,直直刺向眼前人:“你是谁?”
秦念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话,挑眉打量着他,不知道这位脑瓜子顶好的龙君在发什么神经。回敬了他一句:“你有病?”
“你不是秦念。”齐岁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秦念,无比肯定道,“他不在这里。”
秦念嗤笑一声,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失去了耐心,又拾起毛笔在纸上落下字迹:“你是还在做梦吗?我不是秦念还能是谁?这世界上还有人能冒充英明神武的神隐大人不成……”
“时灾。”
齐岁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空气骤然凝固。
“秦念”手中的毛笔顿在半空,墨汁从笔尖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大团污迹。那一页工整的字迹就这么毁了。
他沉默良久,最终轻叹一声,将毛笔搁在砚台上,把染污的纸揉成一团,动作慢得让人心焦。直到他铺开新纸,重新润笔蘸墨,齐岁始终紧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如果是时灾在这里,你早就死了,这片三千世界,早已沦为时间的坟场。”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人继续道:“若你有朝一日能去往三千世界之外的宇宙,见到那些被污染吞噬的星域,就会明白祂曾经留下的神迹。祂若要毁灭这里,易如反掌。”
齐岁从来到这里就烦躁无比的心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个算无遗策的秦念,怎么可能不预料到他会追寻至此?怎么可能不留下后手?
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齐岁早已下定决心,要用永恒的时间去寻觅那渺茫的微光。
他一定会找到。
必定!
齐岁深吸一口气,刚要继续追问:“你是……”
“你是什么?”
“秦念”抢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头,得意地扬了扬眉梢。
那狡黠的神态,那微微上扬的嘴角,这些细微的表情都与他记忆中的本尊如出一辙,确实不是时灾这种没有人性的【永恒】化身能够做到的。
“嗯……”眼前的“秦念”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敲打着案几,“我是你根据记忆中的那个人,在潜意识深处还原出来的赝品。自从本尊在过去、现在、未来的轨迹中彻底消失后,我就失去了独立性。我所知晓的一切,都不会超出你认知的边界。”
他抬起那双属于秦念的猩红眼眸,带着几分自嘲:“说白了,我就是你内心深处的一道执念所化的幻影。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吗?”
这个解释在齐岁的预料之中。
理智上他早已明白这个事实,但亲耳听到时,心头还是涌起一阵尖锐的痛楚,他永远忘不了那个画面。
自己的手握着长刀,刀刃没入那个熟悉胸膛。这一幕总在不经意间浮现,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秦念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既然如此,那么齐岁就有必要,也必须改写这个结局。